虚阁网 > 蒋光慈 > 冲出云围的月亮 | 上页 下页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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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曼英搬到陈洪运的家里住下了。…… 这是一个很富有的家庭。大概因为陈洪运是一个新式的人物,屋中的一切布置,都具着欧化的风味。但是曼英初进入这种生疏的环境里,虽然受着很优的待遇,该是多末地不习惯,多末地不安! 果然,陈洪运家中的人数,如陈洪运向曼英所说的一样。一个贵族气味浓厚的母亲,一个艳装的,然而并不十分美丽的少妇,还有两个小孩子,——一个有五岁了,一个还在吃奶。曼英住在他们的家里无事做,只天天逗着那两个小孩子玩……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陈洪运的母亲待她仍依旧,陈洪运的老婆待她也仍旧,两个不知事的丫环待她也仍旧,可是陈洪运待她却逐渐地不同了。 陈洪运日见向曼英献着殷勤,不时地为她买这买那。在他的表情上,在他的话音里,在他的眼光中,曼英察觉到他所要求的是些什么了。如果在初期的时候,曼英总想不明白陈洪运的用意,那末现在她太过于了然了:原来是这末一回事!……久已忘却了镜子的曼英,现在不时地要拿镜子自照了。她见着那自己的面孔上虽然还遗留着风尘的倦容,虽然比半年前的曼英黑瘦了许多,然而那眼睛还是依旧地美丽,那牙齿还是依旧地洁白,那口唇还是依旧地红嫩,那在微笑时还是依旧地显现着动人的,可爱的,风韵的姿态……原来曼英虽然当过了女兵,虽然忍受了风尘的劳苦,雨露的欺凌,到现在还依旧地是一个美丽的女郎呵。如果曼英将自己和陈洪运的老婆比一比,那便见得陈洪运的老婆是怎样地不出色,怎样地难看了。 曼英忽然找到了报复的武器,不禁暗暗地欢快起来了。如果从前曼英感觉着陈洪运是胜利者,是曼英的强有力的敌人,那末她现在便感觉着自己对于陈洪运的权威了。陈洪运已经不是胜利者,胜利者将是曼英,一个被陈洪运俘虏到家里的女郎…… 曼英觉察到了陈洪运的意思以后,也就不即不离地对待他,不时向他妩媚地送着秋波,或向他做着温柔的微笑。这秋波,这微笑,对于曼英是很方便的诱敌的工具,对于陈洪运是迷魂荡魄的圣药。陈洪运巴不得即刻就将这个美丽的女郎搂在怀里,尽量地吻她那红嫩的口唇,尝受那甜蜜的滋味……但是曼英不允许他,她说: “你的夫人呢?她知道了怎么办呢?那时我还能住在你的家里吗?” 这些话有点将陈洪运的兴致打落下去了,但是他并不退后,很坚决地说道: “我的夫人吗?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她是一个很懦弱的女人,她不敢……” “不,这是不可以的,陈先生!我应当谢你搭救之恩,但是我……我不能和你的夫人住在一块呵……” “你就永远地住在我家里有什么要紧呢?她,她是一个木块,决不敢欺压你。” “你想将我做你的小老婆吗?”曼英笑着问他。 陈洪运脸红起来了,半晌不做声。后来他说道: “什么小老婆,大老婆,横竖都是一个样,我看你还很封建呢。” “不,在你的家里,无论如何,我是不干的,除非是……” “除非是怎样呢?” “除非是离开此地……到别处去……到……随你的便,顶好是到上海去……” 最后,曼英表明她是怎样地感激他,而且他是一个怎样可爱的人,如果她能和他同居一世,那她便什么都不需要了,所需要的只是他的对于她的忠实的爱情……这一番话将陈洪运的骨头都说软了,便一一地答应了曼英的要求。他们的决定是:曼英先到上海,到上海后便写信给陈洪运,那时他可以借故来到上海,和曼英过着同居的生活。 在曼英要动身的前一日,陈洪运向曼英要求……但是曼英婉转地拒绝了。她说: “你为什么这样性急呢?老实说,我还不敢相信你一定会离开你的夫人,会到上海去……到上海后,你要怎样便怎样……” 陈洪运终于屈服了。 一上了轮船,曼英便脱离了陈洪运的牢笼了。无涯际的大海向她伸开怀抱,做着欢迎的微笑。她这时觉得自己是一个忽然从笼中飞出来的小鸟儿,觉得天空是这般地高阔,地野是这般地宽大,从今后她又仍旧可以到处飞游了。虽然曼英已确定了“诅咒生活”的思想,然而现在,当着这海波向她微笑,这海风向她抚慰,这天空,这地野,都向她表示着欢迎的时候,她又不得不隐隐地觉着生活之可爱了。 § 四 曼英到了上海…… 上海也向她伸着巨大的怀抱,上海也似乎向她展着微笑……然而曼英觉得了,这怀抱并不温存,这微笑并不动人,反之,这使得曼英只觉得可怕,只觉得在这座生疏的大城里,她又要将开始自己的也不知要弄到什么地步的生活…… 七年前,那时曼英还是一个不十分知事的小姑娘,随着她的父亲到C省去上任,路经过上海,曾在上海停留了几日。曼英还记得,那时上海所给与她的印象,是怎样地新鲜,怎样地庞大,又是怎样地不可思议和神秘……那时她的一颗小心儿是为上海所震动着了,然而那震动不足以使她害怕,也不足以使她厌倦,反而使得她为新的感觉和新的趣味所陶醉了,所吸引住了,因之,当她知道不能在上海多住,而一定要随着父亲到什么一个遥远的小县城去,她该是多末地失望,多末地悲哀呵。她不愿意离开上海,就是在热闹的南京路上多游逛几分钟也是好的。 七年后,曼英又来到上海了。在这一次,上海不是她所经过的地方,而是她的唯一的目的地;也不是随着父亲上什么任,父亲久已死去了,而是从那战场上失败了归来。人事变迁了,曼英的心情也变迁了,因之上海的面目也变迁了。如果七年前,曼英很乐意地伏在上海的怀抱里,很幸福地领略着上海的微笑,那末七年后,曼英便觉得这怀抱是可怕的罗网,这微笑是狰狞的恶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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