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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大学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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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玻璃打碎,公寓的伙计就跑来,是一个瘦黄,带点傻样的乡下小子,站在只剩着空框的窗外面用眼睛向里面直瞄。 “看什么!” “玻璃……”被威武的声音吓了一跳,停半晌才嗫嚅的说,“玻璃打……”脸上却发笑。 “什么?”那个大学生在房里又吆。 小伙计便告诉他,说玻璃打破了,这于刮风下雨都不便,是要补上一块的。 “那自然!” “那末,”小伙计又讨好的嗫嚅的说,“陈先生,您就给六毛钱吧,我替您配一块去。” “谁说,玻璃破了,还得我掏钱?” “这是您先生自己打破的——” “妈拉爸!” “你是先生,可不要骂娘——” “骂你,怎么样?” “那我也有嘴——” 跟着就发生扰乱了。 这扰乱平息了之后,瘦黄的小伙计变了苍白,怯怯地躲在房里土炕上面,肿脸,青鼻,耳朵上流些血,用战颤的手去抚摩那肩膀,那胸部,以及那背脊,余剩的眼泪镶在眼眶里发光。 但同时,公寓的掌柜便谦卑的站在那个大学生面前,柔顺得象一个小女人似的,下声低语的认错,陪礼,还另外说了一些恭维话,又满脸春风的走了出来,诺诺连声的答应: “是的是的,马上就去配,准马上……”说了,就用严厉和冷淡的脸色到别的房间里去要账。 于是那个大学生才没气了,恢复了原状,诙笑在客的中间,却伸出那刚刚用过力气的拳头来,扬声说: “凭这个……他妈拉爸……就再来十人,也不行!”说着,得意极了。 一个客就赞叹:“你真会两手!” “可不是!”他即时答说,声音更分外的快乐了,“在我十五岁——不,实在的只十三岁半,我就学完了全套的金鸡独立法!”遂平平地张开两臂,做出就象是鸡的两只翅膀。 他又补充一句:“我的师父就是四川峨眉山的铁顶和尚!” “怪不得,你一张手,那小子就滚远了,皮球似的!”另一个客又赞叹。 “我还不敢用劲……假使……他妈拉爸,早就见鬼了!” “真可以!”这又是另一个客。 于是那先前的响亮哈哈又响亮了。 突然一个客提倡说: “别尽笑,来,咱们现在来四圈,怎么样?” 大家就附和的赞成了。 桌子和板凳,遂急促的响动起来,麻将牌象暴雨一般地散到桌面上。 大家的谈笑便到了另一方面。他们差不多是连续的,彼此说出极通俗的俏皮话,是想从别人身上得到属于肉感之类的浅薄的口头便宜,甚至于象英文的My Wife这两字,也居然被采用了,时时在各种的丑诋,刻薄,和戏谑的笑声中响起来,来回的流荡于香烟的烟雾里面。或者,有一个人从牌理中得到了某种幸运或某种失利,这就波动了,欢乐的嬉笑和恼怒的叫嚷同声的纠缠着,并且属于失利那方面的,就把那无知觉的小木块用力的摔下去,击到桌面上发出更凶的啪的声音,又象是泄愤似的,冲口而出的叫了一句: “妈拉爸……” 有时,许多的声音哄然了,这是因为一张牌,大家根据自己的意见,讨论应该不应该打,便各不相让的争执着,至于吵闹了,也象是泼妇骂街似的。 到牌声静寂时候,天色已渐渐地黑了。 “我们还没有吃午饭呢。”一个客说。 “啊,可不是?” 大家这才觉得,肚子是空空的。 于是从黯澹的房门口,便拥出来了一个活动的颜色漂亮的人堆。 这晚上他回来时,在背后,便紧紧的跟来了一个又矮又小,类似学生装束的年青女人。 关于这女人,公寓的掌柜就向他解释,说是因为警察厅的禁止,顶好是—— 那个大学生登时就发怒了,把拳头向桌上一击,桌上的墨水瓶便象小鸟一般的跳了起来,瞪眼的说出——凡是可以使他过分的自尊和自傲的夸张话,差不多都在嘴唇边响透了。 最后他又示威说: “只要他敢!……妈拉爸!……有多大胆子?拉到咱们司令部去,宰这小子!” 因为在目下的古城中,正是这大学生的老乡们独霸而且是大盛时代,所以这区区的公寓掌柜,只因了“妈拉爸”这方言的出处,就必须栗然了——况乎这掌柜还是买卖中的一个聪明人,识时务的。 “本来,”所以他连忙极谦恭的陪笑说,“我们开公寓的,只要先生们喜欢——” “不要费话!……谁不怕宰,谁就来!” 掌柜静悄悄地走了。大学生就转过身去,向女人——那又矮又小的身段畏缩在灯影的一角。 “不要紧的。”他一半安慰的说。 女人才勉强的现出笑容。 第二天,太阳照到院子时候,在鲜明的晓光之中,现出一个苦的病容和瘦弱的身体,这便是那又小又矮的女人,羞羞怯怯的走出门外去。 在房子里,大学生是躺在床上,摊着四肢。 那个大学生还会哼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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