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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国文的教授(1)


  我是没有中学国文教授的经验的;虽然做过两年中学学生,但是那是十几年前的经验,现在已不适用了。况且当这个学制根本动摇的时代,我们全没有现成的标准可以依据,也没有过去的经验可以参考。我这个完全门外汉居然敢来高谈中学国文的教授,真是不自量力了!

  但是门外汉有时也有一点用处。“内行”的教育家,因为专做这一项事业,眼光总注射在他的“本行”,跳不出习惯法的起围。他们筹划的改革,总不免被成见拘束住了,很不容易有根本的改革。门外旁观的人,因为思想比较自由些,也许有时还能供给一点新鲜的意见,意外的参考材料。古人说的“愚者一得”,大概也是这个道理。这就是我这回敢来演说《中学国文的教授》的理由了。

  一 中学国文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现在既没有过去的标准可以依据,应该自己先定一个理想的标准。究竟中学的国文应该做到什么地位?究竟我们期望中学毕业生的国文到什么程度?

  民国元年的《中学校令施行细则》第三条说:

  国文要旨在通解普通语言文字,能自由发表思想,并使略解高深文字,涵养文学之兴趣,兼以启发智德。

  这一条因为也是理想的,并不曾实行,故现在看来还没有什么大错误。即如“通解普通语言文字”一句,在当初不过是欺人的门面话,实在当时中学的国文与“普通语言”是无有关系的;但是到了现在国语进行的时候,这六个字反更有意义了。又如“并使略解高深文字”一句,当日很难定一个界说,现在把国语和古文分开,把古文来解“高深文字”,这句话便更容易解说了。

  元年定的理想标准,照这八年的成绩看来,可算得完全失败。失败的原因并不在理想太高,实在是因为方法大错了。标准定的是“通解普通语言文字”,但是事实上中学校教授的并不是普通的语言文字,乃是少数文人用的文字,语言更用不着了!标准又定“能自由发表思想”,但是事实上中学教员并不许学生自由发表思想,却硬要他们用千百年前的人的文字,学古人的声调文体,说古人的话,只不要自由发表思想!事实上的方法和理想上的标准相差这样远,怪不得要失败了!

  我承认元年定的标准不算过高,故斟酌现在情形,暂定一个中学国文的理想标准:

  (1)人人能用国语(白话)自由发表思想,作文,演说,谈话,都能明白通畅,没有文法上的错误。

  (2)人人能看平易的古文书籍,如《二十四史》、《资治通鉴》之类。

  (3)人人能作文法通顺的古文。

  (4)人人有懂得一点古文文学的机会。

  这些要求不算苛求吗?

  二 假定的中学国文课程

  定了标准,方才可谈中学国文的课程。现行的部定课程是:

  第一年:讲读,作文,习字。 共七

  第二年:讲读,作文,习字,文字源流。 共七 第三年:讲读,作文,习字,文法要略。 共五 第四年:讲读,作文,文法要略,文学史。 共五

  依我们看来,现在中学校各项功课平均每周男校三十四时,女校三十三时,未免太重了。我们主张国文每周至多不能过五时,四周总数应在二十时以下。现在假定每周五时,暂定课程表如下:

  年一:国语文一,古文三,文法与作文一。 共五

  年二:国语文一,古文三,文法与作文一。 共五

  年三:演说一,古文三,文法与作文一。 共五

  年四:辩论一,古文三,文法与作文一。 共五

  这表里删去的学科是习字,文字源流,文学史,文法要略四项。写字决不是每周一小时的课堂习字能够教得好的,故可删去。现有的《文法要略》、《文字源流》,都是不通文法和不懂文字学的人编的,读了无益,反有害。(孙中山先生曾指出《文法要略》的大错,如谓鹄与猿为本名字,与诸葛亮、王猛同一类!)文学史更不能存在。不先懂得一点文学,就读文学史,记得许多李益、李颀、老杜、小杜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的著作,有什么用处?

  又这表上“国语文”只有两时。我的理由是:

  (1)第三四年的演说和辩论都是国语与国语文的实习,故这两年可以不用国语文了。

  (2)我假定学生在两级小学时已有了七年的国语,可以够用了。

  三 国语文的教材与教授法

  先说“国语文”的教材。共分三部:

  (1)看小说

  看二十部以上,五十部以下的白话小说。例如《水浒》、《红楼梦》、《西游记》、《儒林外史》、《镜花缘》、《七侠五义》、《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恨海》、《九命奇冤》、《文明小史》、《官场现形记》、《老残游记》、《侠隐记》、《续侠隐记》等等。此外有好的短篇白话小说,也可以选读。

  (2)白话的戏剧 此时还不多,将来一定会多的。

  (3)长篇的议论文与学术文

  因为我假定学生在两级小学已有了七年的白话文,故中学只教长篇的议论文与学术文,如戴季陶的《我的日本观》,如胡汉民的《惯习之打破》,如章太炎的《说六书》之类。

  教材一层,最须说明的大概是小说一项。一定有人说《红楼梦》、《水浒传》等书,有许多淫秽的地方,不宜用作课本。我的理由是:(1)这些书是禁不绝的。你们不许学生看,学生还是要偷看。与其偷看,不如当官看,不如有教员指导他们看。举一个极端的例:《金瓶梅》的真本是犯禁的,很不容易得着;但是假的《金瓶梅》——石印的,删去最精采的部分,只留最淫秽的部分,却仍旧在各地火车站公然出卖!列位热心名教的先生们可知道吗?

  我虽然不主张用《金瓶梅》作中学课本,但是我反对这种“塞住耳朵吃海蜇”的办法!(2)还有一个救弊的办法,就是西洋人所谓“洗净了的版本”(Expurgated edition),把那些淫秽的部分删节去,专作“学校用本”(即如柏拉图的“一夕话”(Symposium)有两译本,一是全本,一是节本)。商务印书馆新出一种《儒林外史》,比齐省堂本少四回,删去的四回是沈琼枝一段事迹,因为有琼花观求子一节,故删去了。这种办法不碍本书的价值,很可以照办。如《水浒》的潘金莲一段尽可删改一点,便可作中学堂用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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