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缝衣歌

缝衣歌

　　此篇初载《新世纪报》，译者自名欧化，上海《神州》，《繁华》二报相继转载。余初不知原著者果为何人，唯爱其词酷似香山乐府耳。令年夏，姚康侯先生以英国诗人ThomasHood诗集见示，谓中有一诗甚佳，及读其诗，则固《缝衣歌》原文也，是可以见此诗之价值矣。唯译本间有未能惬心之处，因就原著窜易数节，精英文者自能辨其当否耳！

　　美人蒙敝衣，当窗理针线。
　　眼昏不敢睡，十指亦已倦。
　　不辞缝衣苦，饥穷可奈何？
　　愿以最悲音，一唱缝衣歌。
　　缝衣复缝衣，晨鸡鸣极巅；
　　缝衣复缝衣，星光临窗前。
　　穷闻回教国，女罪不可赎。
　　耶教复如何，为奴几时毕。
　　缝衣复缝衣，脑晕不自觉。
　　缝衣复缝衣，眼倦不可药。
　　一襟复一袖，一袖复一襟。
　　低头入睡乡，缝衣未敢停。
　　汝亦有母妻，汝亦有妹姊。
　　灿灿绮罗衣，丝丝人血耳。
　　缝衣复缝衣，饥穷兼垢秽。
　　一针穿双线，缝衣更缝被。
　　鬼伯自狰狞，我亦不畏死。
　　衣食不得完，去死正无几。
　　去死正无几，上帝其监诸。
　　面包抑何贵，血肉贱何如。
　　缝衣无已时，劬劳何所值。
　　藉草复食粝，敝衣将百结。
　　下有裂地板，上有满屋顶。
　　素壁无粉饰，深夜挂吾影。
　　缝衣复缝衣，针线声飕飕，
　　缝衣复缝衣，作苦如罪囚。
　　一袖复一襟，一襟复一袖。
　　十指倦如何，悠悠心孔疚。
　　缝衣复缝衣，北风侵肌骨。
　　缝衣复缝衣，夏日蒸炎燠。
　　翩翩双飞燕，来栖破檐底。
　　新燕已出巢，飞鸣示予喜。
　　颓垣生女萝，其香何馥郁。
　　安得一小时，一览天地阔。
　　暂时停针线，幽思生远心。
　　莫久停针线，时刻即黄金。
　　暂时停针线，心苦何所思？
　　无爱亦无愿，百爱忽来罹。
　　有泪不敢滴，泪珠盈眼窝。
　　泪滴衣裳湿，恐碍针线过。
　　美人蒙敝衣，当窗理针线。
　　眼昏不敢睡，十指良已倦。
　　且唱缝衣歌，穷饿何时已。
　　唯愿此歌声，能至富人耳。

　　（一九〇八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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