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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玄学与科学》的论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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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条界说都用了科学的术语,故可以说是正式的给科学方法下定义。他的态度是很谦虚的,他的立场是依据最近几十年中科学理论的立场,把所谓“科学公例”只看作“用一种最简单明了的话来概括某些事实的秩序关系”,并不看作什么“绝对的真理”或“绝对的定律”。而且在这个定义里,科学公例所概括的,只不过是某些事实的“秩序关系”,并不说是一定不变的因果关系。 在君的说法实在太新了,太谦虚了,太不武断了,所以许多人感觉失望,许多人不认得在君说的是“科学”!他们说,“这就是科学吗?科学怎么只是‘分类与秩序’呢?怎么没有那‘牢固不拔’、‘一成不变’的公例呢?” 于是张君劢先生就抬出翁特(Wundt)来,分科学为“确实科学”与“精神科学”两大类,而君劢自己则坚持“物质科学”与“精神科学”的分别,他说,“精神科学,依严格之科学定义,已不能认为科学,则即此标准(即‘确实’与否)已足以证之。”于是他费了一万多字来证明生物学、心理学等都够不上“确实科学”。他说: 以我所确认者,凡关于物质者必有公例可求,有公例则自可以成为科学。……而生物学之为科学之价值,其视物理学如何,又可见矣。……心理学岂特不能比确实科学?亦视生物学又下一等矣。 于是在君也就不得不向这些先生们说明: 君劢对于科学的最大误解是以为严正的科学(所谓“确实科学”)是“牢固不拔”的,公例是“一成不变”的。……其实近代讲科学的人,从牛顿起,从没有这种不科学的观念。牛顿说,发现科学的公例,有四个原则: 一、如果一个因足以说明观察的果,不必再添设其他的因。 二、凡相似的果,应该归到相似的因。 三、凡可以观察的物质所有的性质,不妨类推于一切的〔没有观察到的〕物质。 四、凡根据于许多事实得到的科学观念,应该假定他是真的,等到发现新事实不能适用的时候,再修正他。 牛顿这种精神,真是科学的精神。……科学上所谓公例,是说明我们现在所观察的事实的方法,若是不适用于新发现的事实,随时可以变更。马哈同皮耳生都不承认科学的公例有必然性,就是这个意思。…… 君劢再三的拿物理学来比生物学同心理学,想证明物理学已经成了科学,不是生物学心理学所能希望的——好像科学是同神仙一样,有“上八洞”和“下八洞”的分别。研究物理学的人决不敢如此武断。因为物理学上的公例时常在那里变迁。……“力”同“原子”都是理化学上根本的概念,尚且有如此变动。试问君劢所谓一成不变的公例,物理学上找得出,找不出?(《答张君劢》) 张君劢之外,还有好几位讨论在君的科学方法定义。如张东荪先生就在在君已发表了《答张君劢》的长文之后,还提出这样的质问: 我以为“分类以求其秩序”只是科学的一方面。若谓以此足以包括无余,实使我不信。……丁先生……对于科学〔的定义〕亦不能使我们满意,便不能不有些失望了。…… 据我所见,科学乃是对于杂乱无章的经验以求其中的“不变的关系”,这个即名为法式或法则(即许是暂定的)。……至于得了这个“不变的关系”的定式,使用一个简单明白的符号以表示之,但这却不是“概括这些许多事实”。 于是官司又这样打到别处去了。 在君的《玄学与科学》是民国十二年四月十五日、二十二日发表的。他的《玄学与科学——答张君劢》是五月二十七日、六月三日发表的。在六月十日,他还发表了《玄学与科学的讨论的余兴》,此文分两部分,一是“答林宰平”,一是“参考的书目”。在“答林宰平”的短文里,他曾给“玄学”下这样一个定义: 广义的玄学是从不可证明的假设上推论出来的规律。 宰平是学佛法的人,所以在君说: 学佛的人同学科学的人对于玄学的态度,当然是不能相同的。这种绝对不能相容的讨论,大半是辞费。…… 他岂不知道他和君劢的讨论也是“绝对不能相容的讨论”,也是“辞费”?但他开头早已说过,他的目的不是要救张君劢,是“要提醒没有给玄学鬼附上身的青年学生”。他后来也有点厌倦了,对于许多人的讨论(有些人,如唐钱先生,是出力支持他的),他都不答辩了。他的“余兴”里,引了哥仑比亚大学史学教授鲁滨孙(J.H.Robinson)的话作个解嘲的结束: 许多人崇拜玄学,说他是我们求最高真理的最高尚的努力。许多人鄙夷玄学,说他是我们最愚蠢的盲动。在我看起来,玄学同烟草一样,是对于他性情相近的人的一种最快心的嗜好。当他一种嗜好看,是比较的无害的。 在君最嗜好雪茄烟,他引这几句话时,定不免捻髭微笑,他觉悟了,不再“辞费”了。 我写在君的传记,不能不重读当年他的一篇文章引起来的几十万字的论战文章。(这些文字有两种汇辑本。亚东图书馆的辑本题作《科学与人生观》,有陈独秀序,胡适序,胡序附注《答陈独秀论唯物的历史观是完全真理》,独秀又有《答适之》——我们在序文里又打起仗来了!另一辑是泰东书局的《人生观之论战》,有张君劢序,序里多驳胡适序中所提出的一个“自然主义的人生观”,又是序文里打起仗来了!)现在我已把在君原文的两个主题叙述过了,我觉得还有两个论点,虽然像是枝叶,其实与主题有关,并且有传记上的趣味,所以值得补叙在这里。这两点是:一点是在君对于所谓“中国精神文明”的态度,一点是他对于宗教的态度。 先说他在《玄学与科学》里讨论君劢所谓“中国的精神文明”的话: 张君劢说:“自孔孟以至宋元明之理学家侧重内心生活之修养,其结果为精神文明。”我们试拿历史来看看这种精神文明的结果。 提倡内功的理学家,宋朝不止一个,最明显的是陆象山一派。……我们看南渡时士大夫的没有能力,没有常识,已经令人骇怪。其结果叫我们受蒙古人统治了一百年,江南的人被他们屠割了数百万,汉族的文化几乎绝了种。 ……到了明末,陆王学派风行天下,他们比南宋的人更要退化:读书是玩物丧志,治事是有伤风雅。所以顾亭林说他们“聚宾客门人之学者数十百人……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士大夫不知古又不知今,……有起事来,如痴子一般,毫无办法。陕西的两个流贼居然做了满洲人的前驱。单是张献忠在四川杀死的人,比这一次欧战死的人已经多了一倍以上,不要说起满洲人在南几省作的孽了。 我们平心想想,这种精神文明有什么价值?配不配拿来做招牌攻击科学?…… 懒惰的人,不细心研究历史的实际,不肯睁眼看所谓“精神文明”究竟在什么地方,不肯想想世上可有单靠内心修养造成的“精神文明”!他们不肯承认所谓“经济史观”,也还罢了,难道他们也忘记了那“衣食足而后知礼节,仓廪实而后知荣辱”的老话吗? 言心言性的玄学,“内心生活之修养”,所以能这样哄动一般人,都因为这种玄谈最合懒人的心理,一切都靠内心,可以否认事实,可以否认论理与分析。顾亭林说的好,“……以其袭而取之易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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