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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戚繼光──孤獨的將領(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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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成旅也可能攜帶重炮,其中之一俗稱「大將軍」。這種重炮重一千斤,以騾車裝運,點放時則需使用大木楔入地面使本身固定。炮筒內不用彈丸,而以小鐵球和石塊緊緊填實,作用是在零距離大量殺傷敵軍人馬,炮手在點燒火藥以後也要跳進附近的工事裡以避免受傷。 當火器的威力發揮以後,步兵就從戰車之後衝出,形成幾道攻擊波和敵人格鬥,而以喇叭的聲音指揮動作的協同。等到敵人攻勢被挫,隊形散亂,騎兵也從車後整隊出擊。這種騎兵實際上是馬上步兵,他們同樣以鴛鴦陣的隊形帶著不同的白刃作戰。蒙古人利用騎兵結隊衝鋒,以迅猛的力量和氣勢壓倒對手,戚繼光未曾倣傚。 這樣一種經過精心研究而形成的戰術,由於不久以後本朝即與蒙古人和解,所以並沒有經過實戰的嚴格考驗,也沒有在軍事歷史上發生決定性的影響,從純粹軍事的角度來說,這個結果多少是有所遺憾的。 戚繼光出任薊州總兵不到三年,俺答就放棄了騷擾政策,立誓不再入犯,而且約束所有的部落,以作為接受津貼和互市的條件。其時只有東部土蠻各部落不受約束,仍然和遼東的李成梁部隊不時交鋒,偶然也有小股部隊和薊州軍發生接觸,但已與大局無關。 俺答雖稱「封貢」,其和局能否持久,廷臣誰也沒有把握。因之此時仍有主戰派。如譚綸即主張積蓄力量,作大規模的主動出擊,以徹底消滅蒙古人的攻擊力量。這樣大規模的總體行動,卻需要舉朝文武真正的協同一致,而且要承擔可能發生的風險。因之張居正就無意於採納譚綸的建議。他給戚繼光的信上說:「賊不得入,即為上功。薊門無事,則足下之事已畢。」 張居正並不是沒有雄心壯志,但是他看得到自己的弱點。即如戚繼光在薊州最大的困難就是北兵與南兵的摻雜。他對南兵可以繩以紀律,並能指揮如意,而對北兵則無法作這樣嚴格的要求。他曾經打算以經過他訓練的官兵作教導隊,去訓練其他部隊,此事未能如願。他又要求再調兩萬名浙兵,也未被批准,而此時仍有南北兵間極不相容的情況,可見他的處境不佳。 邊境的戰爭既然暫時平息,練兵活動也不再像在南方的時候那麼緊張,戚繼光於是提議派遣北兵修築長城。北京一帶的「邊牆」原為明初大將徐達等所築。戚繼光建議增造「空心堡壘」,以增加防禦功能。他最初計劃以二百五十人組成一個工兵營,每營在一年內建造堡壘七十座。薊州全境內建造的堡壘總數原定為三千座,後來批准施工的為一千二百座,同時修造的時間也未如原議,竟綿延十載才全部竣工。這種築成的堡壘,其標準規格為三層,台頂見方十二尺,可駐守班三十至五十名士兵。建築材料磚石灰泥等等大部由從事修築的北兵自製,政府只發給少數款項作為接濟。築成以後,經常駐守的任務由南兵擔任,北兵由於餉項不足,只能以各種方式營生自給。全部提案遭到北方軍官強烈反對,只是由於張居正的全力支持才開工修築如議。張居正去世以後,他一生的經營大部付之流水,惟有在這邊牆上林立的堡壘才是他留下的永久性的貢獻。 這種營造和防禦政策,把兵力分散配備在這樣長的防禦線上,歸根結底仍由當時的供應制度所迫致。假使沒有這種情形,而戚繼光有選擇的自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採取攻勢,創造流動性的戰術。他在留下的詩文中曾再三表示過這種願望。 戚繼光任薊州總兵前後達十五年,等於他前任十人任期的總和。他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人,喜愛操練、閱兵、舉行各種典禮和向部下訓話。這些活動使他有機會在全軍將士面前顯示他體格強壯,動作敏捷。在對部下將領講解各種近戰武器的利弊時,他有一次當場命令一個下級軍官用軍刀對他作攻擊,而他則持長槍防禦。他經常巡視各部,一次馳馬到長城以外二十里,周圍沒有一個侍衛。他還親自攀著懸繩登上設在絕壁上的觀察所。身為高級將領還具備這樣的體力與作風足使他引以自豪。 在繁忙的軍務之中,他還抽空寫作他的軍事著作和詩文。他的第二部軍事著作題為《練兵實紀》刊印於一五七一年。九年之後又刊印了他的詩文集《止止堂集》。 中國的古典詩歌,如果用沖淡自然的語言表現出深切或激動的情緒,就謂之含蓄;如果用稜角分明的粗線條勾畫出不受拘束的氣概,則謂之豪放。戚繼光的詩歌達不到這樣的境界,帶給讀者的感覺只是拘束和平庸。好在也沒有人用上述的標準來權量詩人戚繼光。一般看來,出身於武舉的將領,大半生都在戎馬倥傯之中,能夠寫出這樣的作品也就是出類拔萃。即在當代高級將領之中,除了「少好讀書」的俞大猷之外,戚繼光的文章造詣已無與倫比。在平常的談話中,他可以隨口引用儒家的經典和史書上的教訓,以此,文官們對他刮目相看,認為他不是樊噲式的武人。等到他的官階越來越高,就有更多的文官把他引為同類,在一起飲酒賦詩,往來酬對。當時的文苑班頭王世貞和戚繼光的交情就非同泛泛,在他的文集中有兩篇贈送給戚帥的壽序,並且還為《紀效新書》和《止止堂集》作序。 和戚繼光同時代的武人,沒有人能夠建立如此輝煌的功業。他從來不做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是在可能的範圍內,他已經做到至矣盡矣。為此,他得到了武官所能得到的各種榮譽。即以官位而論,身居總兵,也已登峰造極。因為本朝的成例不允許一個武人握有一省以上的兵權,即使再有陞遷,也不過是增加官俸和官銜。如果說還有遺憾,乃是他沒有被封為伯爵。而這一高位,除了照例授予皇帝的岳父以外,只有建立了匡危扶傾的不世殊勳才能獲得。 但是,戚繼光在生命中的最後幾年墜入了寂寞和淒涼。張居正死後七個月,他被調任為廣東總兵,官職雖然依舊,實際上已經失去了拱衛帝都的重要地位。再過一年,清算張居正的運動達到最高潮,戚繼光的精神更加消沉鬱悶,於是呈請退休。可是當時的環境已經不允許他保持令名,據官方文件的記載,他和遼東總兵李成梁同時作為前首輔的黨羽而被參劾。萬曆皇帝原諒了李成梁而把戚繼光革職。 戚繼光罷官家居以後,只有很少幾個朋友仍然和他保持來往,文豪王世貞也是其中之一。戚繼光去世之前一年,王世貞還寫了一篇祝賀戚帥的壽序,讚揚他的生平功業。只是不久之後王世貞所寫的《張公居正傳》涉及了他的好友戚繼光時,則另有一番情調。 這篇《張公居正傳》是在史籍中很值得注意的文章。它出於傳主的同年而兼為散文家的手筆,而且記錄極為詳盡,包括了很多傳聞逸事,細微末節。當然,文中也有對張居正的稱譽,例如提到他知人善任,就舉出了戚繼光、李成梁之能夠成為名將,就是因為得到了這位首輔的支持才得以充分發揮他們的才略。可是傳中重點則指張公虛偽矯飾而天性刻薄。而且作者也不隱瞞他和張居正個人之間的嫌隙。文章中敘述到自己的地方不用第一人稱,而直書「王世貞」。 傳記又說,張居正的去世,原因是好色過度。兵部尚書譚綸曾把房中術傳授給首輔,戚繼光則用重金購買稱為「千金姬」的美女作為禮品奉進。這樣一來,在薊州重整軍備這一番作為,似乎又和飲食男女的本能發生了關係。這一段無法考證的逸事,記錄在這樣一篇文辭華美的傳記之內,成了一大公案,使以後寫作戚繼光傳記的人都不知道應當如何處理,就只好裝作沒有看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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