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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河上游的序战


  各位看地图,知道印度沙的亚以南和孙布拉蚌以西有一段地区,上面盖满了重重迭迭的等高线,又点遍了圆叶树的记号,国境线到这里就断绝了。这里是属于中缅未定界的地区,我们称之为野人山。顾名思义,大家都可以想象这是怎样的一块蛮荒野地。

  这里的树林,绿得发青,又青得带腥。在树林里面,只听得山下急流哗哗作响,枝叶丛里的昆虫鸟兽各发妙音;此外就不知天昏地暗。山洞门口有时伸出一个蛇头,顶上树起红色之冠,当它张开血盆大口长吼一声时,心雄万丈的壮士也不免望而却步。在这样一个马为却行人为涕下的绝域里,我们的“国立”部队,正在以刺刀与手榴弹,写着一首血的史诗。

  “国立”部队是去年在缅甸山谷里五月长征的精锐。他们的足迹曾遍涉伊洛瓦底江和更的宛河的南北。一年以来,马更肥,人更壮,兵器愈犀利,斗志愈旺盛。十月廿八日,他们奉了统帅部的将令,为了保护“东京路”,决定予敌人以无情的打击。

  十月二十九日,他们击破了敌人的抵抗,进入了更的宛河上游诸流汇合的地区;占领了被敌人占领了一年多的新平洋,和大洛西北的战略要点瓦南关。捷讯传来,中外欢颂。

  就在这时候,敌人利用后方联络的便利,由加迈以南运到了大量援军以及迫击炮和野炮,使他们在人员与火力两方面都占优势,但是“国立”部队仍以高度的牺牲精神和精练纯熟的技术,发扬着中国军人既坚且韧的特性,与敌人奋战。

  十月三十一日、十一月二日、十一月初十日,都是短兵相接、前仆后继、血满沟渠、天惊地震的日子。主要的战斗发生于大奈河及大龙河的交汇线,以及以北的于邦和临滨。每至机关枪与迫击炮和奏、山鸣谷应的时候,我忠勇将士无不视死如归,裹伤犹战。激战至十余日,不仅敌人企图消灭三角地区的我军未能达到目的,反而将新平洋的外围据点如临滨、沙牢等地让给了我们。检视战场,尸填丘壑,血洒荆棘,敌我的损害均重。但是我军占领了桥头堡阵地多处,在三角地区的脚跟就站稳了。

  敌人在右翼既无进展,又打算在左翼占领一两座高地,以便威胁我军侧背。自十一日起,由津川直志少佐亲率敌军五百余人,由大洛北犯,猛攻瓦南关以南我军阵地。岂知出马不利,十一日敌军一百六十余人轻率北进,我道路伏击队仅以一排兵力前后左右夹攻,大部敌人应声而倒,仅余少数仓皇遁走。从此敌人北望踟蹰,此身正在深渊,前进一步便是死所。而我军则在扫除战场,计算掳获,增强工事,预备敌人再度来犯。

  不出所料,十二、十三、十四直至十六日,敌人都再三北犯,这是一幕既悲且壮的战斗。我军居高临下,敌人你尽管来,只要你们缴纳死税。几次敌弹命中我阵地,爆音、破片、烟硝与血肉在丛林里面飞舞,可是我们战士无所动乎中。至十六日,仅以敌人遗留在我阵地前的尸体而论,就达百余具,里面经随身文件证实的军官,有荒木中尉与山下大尉。后者经查为敌人在此方面机关枪中队的中队长,即此一点,可见战斗之激烈。在此次战役中,各单位士兵能够勇敢沉着,奋勇抗战,已经高级司令部传令嘉奖。而我赵振华上尉在混乱中仍然精细指挥,奋不顾身,洵属可贵。

  十六日之后,敌人在右翼方面得到增援,战事的重心又返该翼。二十二日敌人以山炮及迫击炮向我阵地猛烈射击。入夜敌人由加任方面偷渡成功,使该方面我孤军陷于苦战。但是敌人并没有得到什么。敌人渡河西北犯的部队达五六百左右。临滨之围,达四昼夜。我少数官兵曾忍过炮击,拚过肉搏,修过工事,挨过沉寂,血汗交流,从无休歇,至二十六日始得解围。而敌人早已损害惨重,既不能攻,又不愿退,徘徊怅望于我军阵地前的死人堆里……

  十二月之后,天候转凉,白昼更短。我前方战士的挺战却愈加兴奋,而战果也一天比一天丰硕。十二月一日临滨之战,我小部队被敌炮集中射击达六小时,又被数倍之敌三面围击,从午前十一时战到日暮,我军毙伤敌百余人,检视我军,战死及受伤者不过十数人。于邦我军,从十一月二十三日独立作战以来,至今近月,被敌包围达十余次,敌人不过围着村前村后洒了一道血的圜圈,青天白日旗下的阵地屹然未动。在这些创造光荣纪录、树立优良传统、发扬民族精神的战斗里,李克己少校和刘景福上尉都〔有〕卓著功勋。

  截至目前为止,敌人已经再竭三衰,日来每次潜行退后几百公尺,轻轻掘着急造工事。战友的尸骸,鲜明刺目的日章旗和整件的兵器……都听任纵横搁置在这座阴森的原始森林里……

  在山冈上,在大树旁,在灌木丛里,在村落边际,“国立”部队的壮士,却重新准备刺刀与手榴弹,准备写完这首血的史诗。

  民国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寄自印度

  十二月卅一日《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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