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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问题的近期札记之四(2)


  在接下来差不多一千年的时间里,那位谦恭的使女一心一意地养育并改造了欧洲那些未开化的、赤身露体的、蓬头垢面、浑身是毛的野蛮人。

  下面这首诗,就是对她所作所为的形象描绘:

  我看见年轻的哈里头戴海狸皮帽出征,

  他双股套甲,全副武装,威风凛凛,

  像有羽翼的墨丘利神从地面腾身而现,

  轻松自如地跃上马鞍,

  仿佛天使降自云天,

  掉转马头,让暴烈的柏伽索斯略事喘息,

  以杰出的骑术感服天下,迷化人间。

  在完成了她的使命之后,这位谦恭温柔的使女的灵魂便回到了天国。接着,进入她依旧美丽但已了无生气的躯体之内的,是一个傲慢、残忍、贪婪的邪恶女巫的灵魂。德国的马丁·路德最先对这个邪恶女巫的真正面目敲响了警钟。德语国家为了将这个邪恶女巫赶出国门,曾经苦战了三十年。

  在法国,16世纪,那瓦尔的亨利、大孔代亲王及其胡格诺派教徒们,也开始着手斩杀这个邪恶女巫。遗憾的是,亨利心中固有的法国式的宽宏大量使他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当邪恶女巫承诺弃恶从善之后,他便与之达成了和解。

  然而,法兰西民族不得不为那瓦尔的亨利的妥协付出高昂的代价——由于他竟然软弱到宽恕那个邪恶女巫的地步,从而使得法兰西民族在两百年后只好去经受法国大革命恐怖的冲击。如果有谁要想了解那个邪恶女巫对法国旧式贵族或统治阶层的灵魂造成了多么大的破坏与震动,他可以去读读菲力浦·埃格利特(PhilipEgalite)和卡迪那尔·诺安(CardinalRohan)的回忆录,以及莫泊桑的《钻石项链》(DiamondNecklace)。

  在拿破仑一世扑灭了革命并成为法兰西的主宰之后,他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即让新生的法兰西第一帝国与重新光顾这片土地的老朽女巫结为秦晋之好。自命不凡的拿破仑,他竟然蠢到同那瓦尔的亨利一样的程度,正如贝朗热所唱:

  (拿破仑)竟然与其父就耶稣基督达成了荒唐可笑的和解!从那一刻开始,拿破仑的灵魂主变得粗俗卑鄙起来,并且不得不死在圣赫勒拿岛上。一个罗马教皇为之加冕的人,竟会死在那样一个地方!

  煊赫一时的路易·波拿巴的第二帝国,也是邪恶女巫的魔杖点化出的耀眼迷人的大厦。可以预见,其必然遭受的下场,是它的最终坍塌以及恐怖的巴黎公社的出现。

  直截了当地说,此刻正吞噬法兰西民族的灵魂、吞噬法国受过教育阶层及其所有好人灵魂的东西,不再是放纵肉欲或淫荡,而是耶稣会教义。

  有一天,一个中国男孩带了一大捆书回家,他的母亲对他说;“我很高兴,你打算读这些书,而不再是成天去玩。”

  “不,娘,我可不想读这些东西,我是要让父亲去读,以便他能考取功名,好做大官。我自己并不想做高官,我只想做大官的儿子!”

  令我感到特别震惊的是,罗伯特·赫德爵士在最近讨论中国问题的文章中,竟然虔诚地希望基督教在中国能得到奇迹般的快速传播,并认为这样中国人就会变“乖”(Kwai),成为“友谊至上”列强们的挚友,从而使欧洲人摆脱“黄祸”的威胁。

  依我看,赫德爵士这一虔诚的愿望所暴露的天真可笑与厚颜无耻,实在让人惊得目瞪口呆。要是中国人都变成循规蹈矩的卫理公会教徒,随时准备把脸蛋伸过去让人抽,然后再戴上他们的斗篷,穿上他们的外套——估计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赫德爵士能够继续加倍地给他的海关职员发薪水,以不致中断其上海的海关职员们的周末舞会。与此同时,中国陕西一些城市的菜市场上正在出售人肉!

  让我大惑不解的是,赫德爵士既然想把欧洲人从“黄祸”中拯救出来,那怎么不鼓吹使用鸦片呢?“鸦片”可是与基督教一样,是最好的麻醉剂啊。无论怎么说,“鸦片瘾”的广泛传播比基督教的传播要简便易行、容易接受得多。

  我相信,在内心深处,赫德爵士对中国人怀有好意,毕竟,他在中国人当中生活了四十年。正因为如此,赫德爵士对此竟浑然不觉:他这个温情脉脉的虔诚愿望所折射出的令人发指的卑鄙和厚颜无耻,越发使人感到奇怪。罗瓦利斯(Novalis)曾说:“当我们梦见做梦的时候,我们就快要醒了。”

  赫德爵士曾提出两种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案:一种是实行强硬的帝国主义的瓜分豆剖,一种是争取在中国能飞速传播基督教。而我,则冒昧地提出第三种方案:我们要讲求公正合理!

  欧洲的富有阶层——被卡莱尔骂为“养尊处优之辈”(Pamperedun)的人们——害怕正视正义的威严面孔——仿佛正义就像美杜莎的头,一旦被其目光触及,便会化为石头。英格兰人的“傲慢”,苏格兰人和德国人的“自私”,使他们不敢去正视美杜莎威严的面孔;而法国人、爱尔兰人及所有像法国人一样宽容的民族,一旦瞥见正义的威严面孔,就会想方设法以“基督教最好能飞速传播”之类的虔诚愿望来藏头盖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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