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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偏私的青春也带给她蜜似的温情,在谁个的青春里没有一段温情的Romance呢?黄昏的村野,寒雨霏微的道上,像掉进软绵绵的蜜糖里似的躲在辛同志的怀中,她很大胆地吻了他那绽着柔和的笑意的,颤动着的口唇!

  现在只要有意地追思起来,那就连自己的指尖也会感到当时的特殊的滋味哩!在女人的一生,处女的第一次浸浴在恋情里的感觉是深深地印上脑膜的呀!

  可是我们的小苹所以和别的姑娘们不同的不是她不需要这蜜似的温情,而是在这斗争的生活里,她需要的是更伟大更热烈的革命的爱情呀!

  当晚G村的农民们就在乌祠堂里聚集起来欢迎这革命的领导者——党的青年部长辛萍君!听了他的高兴的演说,他们是喜欢得来感激似的高呼着!……而现在呢!现在这曾经领导着群众的知识分子是背叛了革命,生活在群众的血汗里的落伍者了!

  第二天天一亮的时候她和他便赶回城里,哥哥拉住她的手儿说:

  ——现在我们村里是准备着再进一步的抗租运动了,这是很隆重的一件事情呀,虽然时机还没十分成熟,我们的敌人还有许多!……可是,我们是愿意把最后的生命交给这一次斗争的了!……小苹!……

  ——好的,哥哥!你们准备着罢!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呀!在城里,我是刻刻都记挂着我们的农村的!我晓得尽我的力量帮着这事情干着的!……还有,这辛同志他也是站在我们同条战线上的斗士,他是努力替我们尽力的,我晓得!……

  她紧握住哥哥粗大的手掌。哥哥好似有点不舍得她离开了农村的样子!

  她离开了哥哥、妈妈,离了整个亲爱的G村!谁会料到这一次的别离竟成了永诀!现在她已再不能看见亲爱的他们,不能看见那未经铁蹄蹂躏,整个在欣欣向荣的农村了!……

  一回城里,工作依旧把人包围了去,她忘记寒雨声中那温馨的恋情了。在会议席上,在群众堆中,她也常常碰见了他,但这个时候的他是紧握住手儿,滤过那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同舟伴侣,是一同团结在斗争热情里的敬爱的同志!他的红唇没有浮绽着柔婉的笑痕,有的只是庄严的,愤发的光彩!

  “小苹呀!为什么你总是不喜欢和我私下谈谈呢?我们不可以亲密一点么?……”

  “你的眼睛闪动得太动人了,你把我的心灵一熠一熠地夺了去呀!……”

  这迷人的温情也会打动了她,处女的柳絮也似的心情是经不起这春风般吹着的甜蜜的言语的!于是她会忍不住倒在他的怀里,捏着他嫩白的手指或是抚摸他柔软的黑头发,把他叫着“傻孩子”了!

  然而许多次这温情像给她胸中的烈火消灭了去,软红的迷梦完全引不起她憧憬着的柔情,满满地填在脑中的是凶猛粗暴的铁锤、刀剑!毫不踌躇地把他拒绝了!

  ——辛同志!请不要尽对着我说这些话儿罢,我忙着哩!难道你却很悠闲吗?你的工作呢?……

  ——好忍心的姑娘啊!真是个铁似的女斗士呀!……好,大家努力罢!我就干我的去了!

  ——谢谢你呀!这样我才爱你呢!……

  不觉地对他笑了。于是各人便分手干着各人的事情。

  薰风漾着麦浪似的温情陶醉了她,他方呢,那熊熊烈火一般的斗争越是猛烈地燃烧着,就在这两种不相混和的氛围里,她度过了城里的落花时节。

  历史的车轮辗上了险恶的轨道!就在这一度革命的高潮达到了它顶点的时候,飓风施行它最后的暴力,排山倒海地覆下来把它压成无数的浪花,飞溅得整个的中国都沾满可惊的白沫!

  黑暗的一方风驰电掣地掩覆了刚要升起的光明!它用着可惊的速率伸展到大地!反动的铁蹄冲破了栏栅,践踏到稚嫩的园地来了!

  黑暗和光明早已起了分野,后者是暂时给消灭了!整个的中国已陷进黑黝黝的深渊,而消息闭塞的T城,依山临水的G村却反而在茫茫的大海上浮着一两点闪烁的灯光,想延长那微弱的光明!他们已长起万丈的斗争烈焰,这烈焰没有暴力的扑灭是不愿自行掩熄的呀!

  凶恶的暗潮快要淹没而来的前几天,邻村邻县都啸动起来!T县也难逃这必然的劫数,在那反动势力高压的下面,她们还奔走呼号地尽着最后挣扎的力量!

  小苹有两天晚上没有睡觉了,褐色的乱发在头上蓬松得像一团干草,睁着两只充血的大眼睛,歪了头儿不断地运算她们的计划!

  哥哥老是没有碰到的机会,他曾一次进城来找她,但没有碰到便匆匆地跑回去了!这几天来有的说他已跑出S埠,但有的又说曾在什么村上晤见他。外间的消息已和这儿隔绝,反动分子是明目张胆地干起来了,她和萍君们都好像一群给捉到瓮里来的小动物,转来滚去尽找不到一条出路!但他们依旧拼命地和反动的压力斗争,奋力着挣扎着!

  她没有余力兼顾到自己的农村,不能跑回去!她晓得哥哥们一定不会屈服在暴力下面的,他们只有奋斗,虽然到头来或许只有牺牲!她也认清自己当前的任务,只要有一丝的希望她便尽力干去的!哥哥粗大的手掌好像什么时候都紧紧拉着她的,她没有畏怯,畏怯自来就不曾闪上她的脑海!

  她们躲在一家儿子是个青年小贩,母亲是六十多岁了的浣衣妇的熟识的草屋里秘密议决她们的案件。这儿一共只有五个忠实的同志,平时那些投机分子现在躲的躲,背叛的背叛了!

  在惨淡的豆油灯下,听着附近的城楼已经敲了三更的鼓声!

  ——好!同志们,就这样结束了今晚的会议,各人进行各的工作去罢!……

  她睁着那充血的大眼向大家溜动了一下,眼睛虽因失眠的缘故失却那闪动的光芒,但燃烧着的气焰把同志们的睡意都扫除净尽!

  ——他们早已严重地侦察你的行踪,这你是知道的。为了我们整个的目标,小苹同志!你应该躲在这儿不要出去了!团结起各个工会来的任务我来代你干去罢,我自然晓得尽力干得好好的!……

  萍君握住她的两手。

  ——但我终须不能死躲在这里的,我还要跑回G村去帮他们联络起各村的×会来和我们一致行动,这是紧要不过的事情啊!

  ——那更使不得呀!听说今晚上各个城门都站了检查员呢,他们是真的干起来了!

  另一个小个子的同志抢着说。

  ——呀!那你还不早点说出来啊?他们把我们截成两段了,没有农村的援助是只好束手待毙的,这几个毫没武装的小工会能够干什么呀?外面是一点都得不来信息,究竟我们党的中央组合是怎样了呢?……大家的脸上都罩上深灰色的浓雾!

  ——可是,干终归要干的啊!不斗争,难道向敌人们暂时屈服了么?勇敢的同伙呀!

  ——她立即跳起来说。

  ——辛同志!那请你代我尽力去罢!我一定要筹思出来更安全的法子。

  他们陆续地出去了。

  吹熄了豆油灯,黑夜里她一面静听着老妇人低微的鼾声,一面想来想去总想不出怎样飞出这牢狱似的县城,回到G村去是无望了!

  她守望着由屋顶的一方玻璃小窗眼所透进来的天空渐渐灰白着。

  盼望着他们,但自朝至午任等都没有他们的足音!下午的时候了,外面好像响了几下枪声,她惊疑着,没有一会屋里的老妈妈颤巍巍地走回家来!

  ——是什么灾祸呀!天王爷!……先生们通通给抓去了,经官兵们……!

  她慌张得枯瘦的老脸孔好像缩小了许多。

  ——怎么呀!你,你说的是这些先生们……

  她急得来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下意识地指头咬住了!

  ——这些来这里坐谈的先生呀,还有许多,许多!官兵们到各个学校、工会……还有人家里都搜掠透了!他们乱抓了人,又放了枪呢!东西好的都给他们抢尽了!唉,真不晓得是怎么来头的灾祸呀!……我在女学堂里替姑娘们洗衣服的,但不好了!官兵们一哄地冲了进来。不问情由,把姑娘们有的连衣服都脱光了!……唉,可怕呀,天王爷!这是闹什么乱子呢?她们赤条条地给抓去许多个呀!真是……

  老妈妈的老泪扑簌地滴下来。

  ——完了,我勇敢的同志呀!……都给抓去了吗?……

  还没有关上的独扇门闪进来一个穿着肮脏布服,戴着宽大的破帽子,胸前还系着一方厨夫似的白布围裙的男人!他那几根不能掩饰的嫩白手指按在推开来的门扉上,使小苹跳起来了!

  ——是你么?萍君?……

  ——完了呀!小苹……但幸而我们总算碰在一起了!……

  他张开两臂来把她揽住了。

  ——可是我们怎能悄悄地躲起来呢?……我们是不会退缩的!

  她推开了他。

  ——完了,完了!工会都给他们早已占夺去了,同志被悄悄地抓去了!是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变呀!天没亮的时候我得来这些消息,只好躲进姊夫家里去!……然而我挂念着你,死我们也要死在一道!赶这混乱的时机我逃出来了!……我们自然不会退缩,但现在是一线的出路,一丝的力量都没有了!……姊夫说G村自昨晚上给统治者军队包围了,农民武装起来抗拒反动的军队,但混战到上午的结果是失败了,实力上万万抵抗不住了!你哥哥不必说了,你母亲和多数的村民们都给立地枪决了去,乌祠堂和一些瓦屋是给烧毁了,家畜钱物是给洗劫了,G村现在只有逃难的一群灾民和一片烽火还没有熄灭的瓦砾!……

  他一气呵成地滔滔说着!

  ——呃!……

  整个的世界在她脑里翻腾过来!在眼前,黑沉沉的一片里闪着一堆堆鲜血淋漓的尸体,闪着哥哥们的脸孔……又渐渐地这一切都飘浮而去,黑沉沉的一片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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