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色职工国际第十次执行委员会上的发言提纲|邓中夏

在赤色职工国际第十次执行委员会上的发言提纲

　　（一九二九年）

　　中国职工运动

　　一　目前阶级斗争的形势

　　1.中国大革命失败以后，职工运动经过三个时期：从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广州暴动失败以后到一九二八年五月为第一期，此时工人阶级一般的陷于消沉状态；从五月济南惨案发生以后到十月为第二期，此时工人阶级已有局部的冲破消沉状态，进而为防御战；从十月邮务罢工以后到现在为第三期，邮务罢工影响于全国工人运动的发展打破从前消沉状态，斗争发展的形势，由手工业店员的斗争逐渐发展到产业工人方面，由上海一地逐渐扩大到全国，各地亦由保守的逐次转到反攻的形势，总之，阶级斗争已逐渐剧烈起来，消沉状态应该过去了。

　　2.中国全国统计没有，我们所知道的仅只上海一地的统计。一九二八年为大革命失败后之第一年，上海罢工人数共二十一万四千余人（十二月份尚不在内），比之一九二六年二十万零二千余人多一万二千，比之一九二七年二十三万余人只少一万六千（这两年的统计参加暴动的人数当然没有计算在内）。由此可以证明中国是在大革命失败之年而工人阶级的斗争并未停止自然还是自发的经济斗争的性质。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正当中国旧历年关）上海工人斗争发展尤为风起云涌，此种工潮很迅速的波及各地，特别是北方各地最近几乎所有工业部门都发生斗争，有名的开滦五矿又发生了罢工。汉口有反日的水案罢工。就是在最反动最残酷统治的广州亦发生规模较小的工人斗争或罢工。

　　3.最近资产阶级与封建地主的联盟统治发生破裂，蒋桂战争虽已告终，冯蒋冲突随之而起，中国从此仍与从前北洋军阀时代一样将发生时止时起缠绵不绝的分割互战，工人阶级在反动统治分崩离析的罅隙中，有更发展的可能。

　　二　国民党的工人政策

　　4.国民党自从一九二七年背叛革命直到现在，对于工人阶级所采取的政策，仍然是以白色恐怖为其中心。对于共产党员以及工人的积极分子仍然是极残酷加以肉体的消灭。白色恐怖在中国现在依然还未减轻。

　　5.国民党自一九二七年叛变以后，将所有所谓“共产工会”完全取消而指派其“忠实同志”官僚流氓另组白色工会。这种白色工会虽在国民党各派军阀势力范围之内而稍异其形式，然而其为箝制工人阶级的作用则一。白色工会完全建筑在军事政治机关之上，完全依靠铁血镇压工人使之不敢反抗，完全系警察工会性质。直到后来所谓黄色工会兴起，而白色工会方才逐渐减少或取消。

　　6.这是很自然的，因为自去年五月济南惨案发生之后，工人阶级反抗的情绪的表现逐渐增高，在反革命的国民党自己亦知道完全依靠白色工会控制工人阶级是不够的，而须要利用另一种工具，避去四目相向的直接冲突，于是黄色工会便济白色工会之穷而起了。黄色工会便成了国民党控制工人阶级之替代机关。当然白色工会仍有多数存在。

　　7.国民党一叛变，首先便取消所谓“共产时代”工人阶级用血肉取得的劳动条件。直到现在，中外资本依旧继续联合向工人阶级进攻，工人生活近来变得更坏：工资一般的降低；工作时间的加长；工作的加重；待遇的恶化；失业恐慌的加厉。国民党工商部所拟的劳动法草案，其作用只是敷衍国际联盟劳工局长多玛（帝国主义的走狗）到华之“考查”，与在报上登载维持工人对于国民党的幻想而已，实际到现在还未正式公布（如照原案我们可断言国民党永远不会公布）。至于分红制亦只在报上讨论讨论，制造一些空气，以迷惑工人，至今亦未实行。国民党唯一实行的是强迫劳资仲裁。他们的市政府有一社会局专门干这件事。在劳资仲裁时，除掉社会局的代表以外，还有当地的警备司令部，国民党市党部的代表，其余则为劳资双方代表。这种的仲裁毫无疑义只是帮助资本家压迫工人。但反革命的国民党亦很狡狯，在有些时候，如果是极小范围的罢工，极低度的要求，他们也往往断归工人赢，以眩惑工人的视听。最可恶的，是一切罢工如不先经过他们的仲裁是不允许的（但多数罢工，工人都不遵守他们的约束而勇敢地先行罢工）。国民党什么改良政策也未实行，只有一种不经常的“市惠政策”。如蒋介石有时坐一次火车，颁赏一两万元，冯玉祥办几个工人浴堂。这些小恩小惠只是反革命派企图取得工人对于他们个人的信仰。自然国民党改良口号的宣传极其厉害，特别是国民党在野的一派改组派，汪精卫陈公博等用革命（？）的辞句，更使落后的工人有不少的幻想。

　　8.国民党无所谓社会改良主义的实行，只有民族改良主义，如他们所宣传的“为民族的利益应牺牲阶级的利益”，“为爱国必须努力增加生产”，“在建设时期不准罢工和怠工”，“应刻苦耐劳的来富强中国为子孙谋福利”等等理论。他们这些理论是以铁血作后盾而强迫工人阶级信仰的。这种民族改良主义的影响现在也已逐渐削弱了。

　　三　黄色工会的兴起

　　9.首先我们须弄清楚的，就是改良主义在中国有没有经济的基础？我们的答案是没有。退一万步言，即有也异常之微弱。因为中国本身是一半殖民地国家，第一，帝国主义为榨取更多的额外利润不愿对工人的经济生活有所改善；第二，民族资产阶级经济能力太弱，只有向工人有更多的剥削方能抵补外资的压迫；第三，贵族工人只有极少数分子而未形成什么阶层，所以改良主义不能象在欧美各国一样种下深根。机会主义者他们是不愿了解这一个真理。

　　10.因此，中国黄色工会的基础自然是极其微弱。中国早年本有黄色工会的兴起，如一九二五年上海工团联合会，但皆经不起共产党的打击便烟消雾散。广东的机器工会原系各工业部门的机器匠的职业组合，因广东工业不发达，机器工人失业者太多，不加入该会便不能维持或找得其工作（该会的主持者全系老机器匠师和小机器厂老板），因有此特殊原因，故该会能够存在。虽然如此，该会早年虽蒙上改良面目，但后来仍须采用武力（所谓体育队，皆有武装，经常约有五六百人）来统治会员使不敢反抗。实际上广东机器工会系一半改良派半法西斯的混合性的组织。

　　11.所谓黄色工会在去年五月突然兴起的原因，显然是政治的而不是经济的，显然只是反革命派以济白色工会之穷而需要的御用工具。在起初虽然是由工人阶级中之贵族分子职员，工头自动的组织起来的，（在大革命时这些贵族分子虽包括在内，但无被选举权，工会实权皆在最低级的革命工人和共产分子的手里。）但不久便很快的变为国民党的附属机关了。所谓黄色工会开始发生于上海，即所谓七大工会：包括邮务工会，商务印书馆发行所和印刷所两工会，英美烟工厂工会，南洋烟草职工同志会，华商电气工会，报界工会。名义上这七个工会共约四万余人。北方一带国民党在野的一派改组派和被共产党抛弃的知识分子今年也组织了不少的所谓黄色工会。这些黄色工会在起初确有改良派的倾向；因在白色恐怖之下，工人需要斗争，又对此等可以合法存在的工会起了不小的幻想，所以他在群众中曾有一度发生很大的影响。但他的影响，在上海到去年邮务罢工已达到最高峰，然而因它终不能离国民党而独立存在，（领袖当然要是国民党员）必须受国民党的统制约束指导方能存在，不久便变为半黄半白的性质，于是他在工人群众中的影响也逐渐减弱了，自然还未曾消灭。在北方一带的黄色工会虽后起，其影响也很快的减弱。

　　12.所谓黄色工会目前的主要作用，是如何帮忙国民党消灭工人阶级的罢工斗争。如工人发生罢工要求时，他们是想尽方法抑制或延缓罢工，如用请愿式或仲裁式代替罢工。如工人要求罢工万不能阻止或已自发发动时，他们便出而领导，防御共产党在罢工中的作用，往往用这样的方式，罢工宣言中总要加上一段骂共产党的话，大意是说：“可恶的共产党，你休想来捣乱，你要知道我们是受三民主义领导的独立（？）工会”。在罢工中如见积极分子则以共产党头衔相加，恐吓其不能动。拒绝外来的工会援助，说这是共产党要来捣乱。罢工数日不得解决时，他们便散布谣言，说资本家如何强硬，罢工经费不够了，总之一切使工人灰心丧气的话无不广布。于是由此种种鬼把戏将罢工引导到妥协或失败的道路。有时他们与国民党所谓党部连同一气利用罢工向资本家敲竹杠，如竹杠不能敲到手时，则很热烈鼓动工人坚持罢工以为与资本家暗中讲价地步。竹杠一到手，自然是不顾工人的死活，强迫复工。如工人不服，则用开全体大会名义，召集工人到场，用军警押解复工。不属于他们工会的别业工人罢工，他们亦闻风而往，表面用援助的假面具，实际亦即要争得领导，抵制共产党的领导，必致使罢工妥协和失败而后已。

　　13.中国的所谓黄色工会，不要因为我们用了“黄色”字样而误认为与欧美的改良工会性质相同。也不要误认为群众与他们的关系与欧美改良工会相同，要知道中国的所谓黄色工会，在名义上全厂工人都是他们的会员，因为会费是由资本家发工钱时按名扣除，工人不愿做他的会员也是会员了。如我们不认清这一特点，那么在估计时便会发生大错。

　　四　赤色工会的困难

　　14.赤色工会究竟有多少会员至今还无精确的统计。我们所知道的情形，上海和香港两地比较有点基础。上海赤色工会会员大概约一万人，能影响并能动员的群众大概约四五万人；但大半还是店员，纱厂工人还只有几厂。香港为大革命失败之后新发展的地方，赤色工会会员虽不过二千余人，但所有香港几个大工厂（特别是造船厂）尚能平均发展，并且在此一年半中各厂赤色工会都曾领导群众作日常的斗争。其余则天津有一千余人的赤色工会会员。满洲亦有新发展。武汉、广州赤色工会在大革命失败之后，有一时期武汉恢复到三万余人，广州恢复到二千余人，但均遭破坏，以后屡复屡破，至今还未恢复。其他各省如山东、河南、浙江、云南等省亦有赤色工会的日常工作。海员赤色工会在远洋沿海内河轮船约四五十艘有相当的连系。铁路赤色工会与各路有连系的仅只几数处，如唐山天津。矿山则开滦煤矿有工作；安源煤矿水口山铅矿完全破获；大冶铁矿，淄川博山煤矿，焦作煤矿工作都停止了；新发展的有满洲之抚顺煤矿和云南之个旧锡矿。

　　15.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赤色工会的力量是如何的微弱。赤色工会不能建立与发展的原因，在客观上自然是白色恐怖太厉害，但在主观上则由于我们的党对于赤色工会工作不充分。实际说来，在大革命极盛时期我们的革命工会会员虽有二百七十万，但是都未经过严密的组织，一旦由公开转到地下，一经反革命的白色恐怖，便完全瓦解了。在转变期中，我们党没有很快的找得新的组织路线，等到找得了，又未曾充分的坚决的有耐性的去执行，这样赤色工会未能建立起来！

　　16.赤色工会现在因为在极端白色恐怖之下，反革命的国民党宁可在工人要求上对工人有相当的让步，但绝不容许工人积极分子之存在，不是开除，便是逮捕。所有工人积极分子，经过一次斗争很难在该工厂中立足，因此赤色工会处于困难的境地。

　　五　党内对职工运动的错误

　　17.去年六月中国党第六次大会关于职工运动决定建立秘密的独立的赤色工会；建立工厂委员会为赤色工会吸取广大工人群众之公开或半公开的机关；加紧在黄色工会下的群众中工作。这些决议我们的党始终是未能充分的很坚决的很正确的去执行。

　　18.首先说在黄色工会中工作问题，党内确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左倾幼稚病，拒绝到黄色工会中工作；一种是右倾的机会主义，主张无条件的在黄色工会中工作，不另组织秘密的赤色工会，说是怕黄色领袖骂我们分裂工会。现时虽前一种倾向已归消灭，而后一种倾向正有势力，且正在执行。其实在中国那样厉害的白色恐怖之下，工人中的积极分子有许多怕加入共产党，但愿加入赤色工会，而且事实上他们往往自动的组织兄弟团姐妹团这一类暗中与黄色工会相对立的原始组织。所以在黄色工会亦应组织秘密的赤色工会使党的势力加大，然后才能吸住广大的群众成功黄色工会中革命的反对派。但中国绝不能象欧洲一样可以成立公开的革命的反对派，所以革命的反对派一开始便须有秘密的赤色工会为之范畴，且便于教育与训练。

　　19.其次说组织独立的赤色工会问题。在中国可说应该毫无限制的执行。譬如上海，所谓黄色工会的名义会员不过四万人赤色工会也不过一万人，上海纱厂工人和丝厂女工共约四十余万，其他如造船厂工人和金属厂工人建筑业工人等又不下二三十万，黄色工会一点影响没有，赤色工会也只极小的一部分。其他各大工业区大致与上海相仿。铁路工人二十万人，国民党只沪宁沪杭两路有点党部组织；矿山工人五十余万人，国民党还未过问。中国可说几乎全是无组织的工人。所以在任何工厂作坊中都应毫无限制的建立赤色工会。但这一点是未被我们党所充分注意的。

　　20.再其次说到工厂委员会问题。本来工厂委员会应用于中国，与苏联工厂委员会固异，就与中欧工厂委员会亦不相同。因为中国是一极端白色恐怖的政治环境，工厂委员会的名称形式都不能一定，不必有一定章程，也不必有一定会所，也不必收纳会费。最主要的这个工厂委员会必须经过全厂工人群众的选举。这个工厂委员会应注意本工厂工人的日常要求及代表工人向厂方交涉，改善工人的日常生活。建立此项工厂委员会首先可由斗争委员会脱化而成。斗争委员会（如罢工委员会，索薪委员会等）系一临时性质，斗争一完，立即取消；工厂委员会系一永久性质，可随时召集全厂工人或分工作处召集工人举行几分钟的大会，但一到反动军警闻讯赶到时，这里已经散会了。这种工厂委员会不仅赤色工会下须建立，作为赤色工会吸取全体工人群众之公开半公开机关。就在黄色工会下尤须建立，用工会德谟克拉西的口号，自动建立，如某厂已有黄色工会，则建立工作处会议。我们的主要任务便在夺取这些组织的领导权，以与黄色工会相对立。但工厂委员会虽由党的大会决议被采用为新组织路线，但到现在我们党在这一点还无什么成绩，有些地方甚至对此点还未了解其重要与意义。

　　21.党内盲动主义的倾向（如强迫罢工，非群众的红色恐怖等）可说现在已经消灭，但等待主义合法主义的倾向却正伸张。在困难环境中对新策略即未充分的坚决的有耐性的去执行，同时又因不断遭受打击感觉无工作办法，于是遂发生等待主义合法主义等类的观念，自然在不少的斗争中，党是曾经很勇敢的很聪明的去领导，如去年年底上海法界水电罢工中党在斗争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22.还有一些苦闷问题我们还未加以明确的解决，加占领黄色工会机关否？工会领袖加入国民党否？这一类的问题亦使得同志们犹豫不决。其实在黄色工会中工作，最主要的是夺取下层群众而不是占领上层机关，只有在某种条件之下（如反动统治力量薄弱和将近崩溃的地方或革命群众确有卫护工会的极度热忱与力量的地方）我们方能占领上层机关。至于国民党强迫我们加入国民党，不加入便不准当工会职员，那么我们宁可不当工会职员，绝对不能加入国民党；这样，我们在群众中的信仰仍然存在，事情一来，群众仍然是需要我们的。

　　六　结论

　　23.总结起来说，可作以下结论：

　　1.工人阶级消沉状态已经过去；

　　2.白色恐怖仍为反革命的国民党控制工人阶级的中心政策；

　　3.国民党并没实行什么社会改良主义。就是所谓民族社会主义的影响亦逐渐削弱。

　　4.所谓黄色工会实际系一种半黄半白工会，他在工人群众中的影响亦已逐渐降低，但并未消灭；

　　5.赤色工会陷于困难的苦境；

　　6.党对于职工运动的策略还有不少的错误，而未充分的坚决的正确的执行新策略，故赤色工会的成绩仍然无多大成绩可言。

　　7.但我们不能借口改良主义与黄色工会基础之薄弱而拒绝在黄色工会中工作，恰恰相反，因为在此极端白色恐怖之下，即使反革命派有些小的市惠政策都要给一部分落后工人的幻想，所以更要使我们加紧在有群众的所谓黄色工会中工作去夺取其群众。

　　8.同时我们尤其不能有任何借口无条件的在所谓黄色工会工作，而不自己在黄色工会中组织秘密的赤色工会以造成坚强的革命的反对派；更其不能一心只注意于所谓黄色工会中工作，而不注意组织广大无组织的工人，特别是产业工人（铁路、海员、矿山、纺织、市政等）要加紧独立组织，以巩固无产阶级之领导力量。其次是农业工人，亦须刻不容缓的从事组织，以领导农民加强无产阶级的厚援。

　　我以为共产国际与赤色职工国际，在此次大会后应专为此问题写一封信给中国党予以明确的指导。

　　24.同志们！最后有一点可以告慰各位的，就是我们的党我们的赤色工会在工人群众中政治的影响极大。我们现在唯一的大弱点就是没有将政治影响从组织上巩固起来。我们党虽幼稚，但我们必须以无限度的力量克服这一大弱点。中国第二次大革命高潮之到来已经有许多征候指示我们所能一眼看到的远景。我们在共产国际的正确指导之下，我们有布尔塞维克的策略，我们相信能很迅速的纠正我们的错误，我们此后的职工运动将不致再蹈上次大革命时组织薄弱的覆辙，我们相信这是中国革命高潮再来可以取得稳固胜利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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