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商学联合战线问题|邓中夏

工农商学联合战线问题

　　（一九二六年六月十二日）

　　（一）

　　工农商学联合战线这一个问题，从前是没有人注意和懂得他的重要意义的。其原因即在于五卅运动以前之中国革命运动，参加成分只不过限于某一阶级或某两阶级，如鸦片战争，还只封建阶级。太平天国与拳匪之变还只农民阶级；辛亥革命还只小资产阶级与流民无产阶级；五四运动还只小资产阶级与工业资产阶级；最近数年之海员罢工、开滦罢工以至京汉罢工又只是无产阶级。每一种反帝国主义或反军阀之运动，并没有工农商学各阶级一齐参加这一事实，因此自然不会发生工农商学联合战线这一问题。所以我们不能以为从前老革命党没有注意和懂得这一问题是他们的愚蠢，我们现在开始注意和懂得这一问题是我们的聪明。

　　一直到去年五卅运动发生了，工农商学各阶级不约而同的参加反帝国主义运动了，各阶级一齐参加革命，这算是破天荒之第一次。因在反帝国主义这一共同目标之下，有意的无意的而自然成立联合战线。所以此时国民革命的潮流，顿见高涨而澎湃而狂舞，开中国革命历史上空前未有之新纪元。

　　帝国主义者懂得这联合战线之可怕，所以五卅运动一开始，他们马上便采用分离这联合战线之政策，如以关税会议增加二五贿买北京政府，使他们离开这一战线；以上海西商会容纳总商会要求的口惠，谎骗中国资产阶级，使他离开这一战线；以“过激”“赤化”等名词，恐吓小资产阶级（学生及小商人），使之离开这一战线。于是在反帝国主义之战线上，仅仅剩余一整个工人阶级和一部份学生，孤军奋斗，终至不能支持而失败。

　　这一个教训是很大的，有联合战线则革命势力增大而高涨，无联合战线则革命势力削弱而衰落。

　　并且聪明的帝国主义者，不仅破坏我们反帝国主义之联合战线，更进一步组成他自己需要的反“反帝国主义的联合战线”即所谓“反赤”的联合战线，如扶助奉直军阀以“反赤”口号扑灭郭松龄，打败国民军；勾结上海买办阶级以“反赤口号杀害工人领袖，摧残工人运动；更以六十万镑宣传费收买一般高等智识分子，及官僚政客作大规模反赤之宣传与组织。这一反“反帝国主义的联合战线”反而有蒸蒸日上咄咄逼人之势，而中国革命运动遂受高压陷于孤立与危殆的境地。

　　在此情况之下，我们的策略，孤军奋斗呢？联合奋斗呢？假如我们不忘去年五卅运动事实所给予的深刻的教训，应该回答：恢复并巩固工农商学各阶级的联合战线，向帝国主义反攻。

　　（二）

　　工农商学联合战线的正当解释，是各阶级为了某一共同目标即共同利益而应该出于共同行动，故在某一时期结成此联合战线。

　　我们虽明知各阶级因其经济地位之不同，各阶级各有其本阶级特殊的利益，因此有人疑心此一种联合战线之建立，必受若干之限制与障碍而难于成功。但是，假使我们从另一方面观察，半殖民地的中国，国际帝国主义一面摧毁中国的手工业与农业，一面又阻止中国实业的发展，工农商学各阶级均受其困，各阶级因其民族境遇之相同，各阶级利益又不期然而然有趋于共同之一点，因此我们可以断言必不因其阶级间部份特殊利益之故，而致限制与障碍此一联合战线之建立与成功。客观条件如此，我们是无所用其怀疑的。

　　征之既往事实，远者如“五四运动”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不仅“领土保全”于各阶级有利益，而且“抵制日货”“提倡国货”而尚于工业资产阶级片面亦有利益，学生与商人不期然而然出于共同之行动，商人当时极力赞助并参加此一运动，极口称赞学生爱国，事后有援助北京学生出洋留学之举。近者如“五卅运动”，反对英日帝国主义，又不仅“取消领事裁判权”“收回会审公廨”“撤退驻华外兵”“华人有集会言论出版自由”等，于各阶级全体有利益，并且“撤销印刷附律码头捐交易所领照”“工部局中西人有同等权利”以及抵制外货，推销国货亦于资产阶级片面有利益，工商学不期然而然出于共同行动，商罢市，学罢课，工罢工，共组织工商学联合会一致而与帝国主义抗争。由此证明各阶级在某一共同目标（即共同利益）之上，必然会共同行动，成立一联合战线的。

　　最要紧的，是各阶级出于共同行动时，固然是各阶级均须出其全力以反对共同的敌人，取得共同的利益，但是，一方面亦不可因此一联合战线而牺牲某一阶级片面之正当利益，（如无产阶级要求“加薪减时”“改善待遇”等，资产阶级不能藉口联合战线的大帽子，而欺骗并压抑无产阶级必要的最低限度生活条件使不能求得。因为无产阶级为一般民族利益而奋斗，当然同时便不能不力争改善自己的经济的和法律的地位。）一方面在此联合战线中各阶级片面利益，亦须受适当之限制（如此时工人阶级亦不能提出“没收资本”以及超过产业现状所不认可之要求条件等），因为二者皆于稳固此一联合战线有绝大的关系。假如有人不懂得这两点重要意义，他便是不懂得联合战线的作用是什么。

　　工农商学联合战线的总目的，是反对帝国主义，这一个观念自然我们应要站得千稳万稳，不能丝毫移动，否则，那么此一联合战线就等于毫无意义了。

　　不过，我们也不要忘记一件客观的事实，这件客观事实，就是社会各阶级民众要求革命的觉悟程度之不一致。进步的民众固然懂得反帝国主义的意义和重要；落后的民众就不然了，他们所懂得的只是他们目前切身的部分利益。我们且把最富于革命性的工人阶级来作一个例，工人阶级中因生活关系及职业关系种种不同，他们的觉悟程度因而就不一致，一部份进步工人群众很了解经济斗争同时就是政治斗争，并且了解劳动解放一定要在政治解放之后，所以他们很兴奋的做政治的革命运动；但是又一部份落后工人群众，他们就不懂得上述的重要意义，所以他们容易被一班改良派“只问面包，不问政治”似是而非的妄言所欺骗，因为面包确实是工人目前的部份利益，政治确实容易被认为“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是不急切需要的东西。（据中国目前情形来看，进步工人群众自然应是绝对大部份。）最富于革命性的工人阶级尚且如此，其余各阶级民众更不待说了。（特别是资产阶级落后民众更多，因为中国产业尚是初期发展，民族资产阶级简直少之又少。）

　　社会各阶级既然有落后民众这一事实，假使你是一个革命党，你觉得应该如何办呢？用反帝国主义的革命大帽子硬逼迫他们干呢？还是姑卑之毋高论，为求得目前切身的部份利益引着他们干呢？工人运动尚且不废经济斗争与改良运动，何况各阶级特别是商人尚有广大的落后民众，如果你只管高调独弹，他只有掩耳而走了。革命党的眼睛虽是远视的，落后民众的眼睛却是近视的，这是我们所不可不知的。所以在革命的进程中，由目前切身的部份利益引导落后民众到最后目的的全部解放为不可少的革命策略。上海五卅运动要求取消印刷附律，取消码头捐，取消交易所捐照，其意义即在乎此；此次广东工农商学联欢大会之七条决议案，其意义也在乎此。

　　在此一联合战线上，尤其是资产阶级要有充分的觉悟，因为我们从各国革命历史上都看出资产阶级的本性，如法国革命与俄国二月革命，资产阶级为要获得他们自己阶级利益的时候，会与无产阶级携手，等到自己阶级利益获得或是于自己阶级利益冲突，马上就改变面孔而压迫无产阶级了。又如印度革命，资产阶级为反抗国内外势力于自己阶级有利益的时候，亦与无产阶级携手，等到工人势力稍为壮大或是工人发生经济斗争，也是马上改变面孔宁可牺牲民族利益而与帝国主义妥协以压迫无产阶级了。这是事实，去年五卅运动上海资产阶级亦曾经过一次。我们要竭诚告诉资产阶级：你们要知帝国主义一日不打倒，中国实业一日不会振兴；你们要知工人阶级为一般民族利益而奋斗，同时不可不准其改善经济的和法律的地位；你们还要知中国经济命脉与产业机关多在帝国主义及军阀官僚手里，工人阶级的阶级斗争亦多系对帝国主义及军阀官僚的斗争。你们无所用其疑惧与惊恐，你们尤应加以谅解与赞助，因为这是于国民革命有利无害的，假使不放远眼光，完全为了自己利害而牺牲民族利益以至半途妥协，或临阵逃脱，这是最愚蠢没有的事，因为这会使中国永远不能得到自由与平等的呵！

　　署名：中夏

　　（原载《工人之路》第347、348、35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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