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界的联合战线问题|邓中夏

思想界的联合战线问题

　　（一九二四年一月二十六日）

　　自从陈独秀先生在《前锋》提出这句口号之后，似乎有许多人尚未加以注意，于是乎陈先生这句口号也仿佛像“耳边风”轻轻地过去了。

　　陈先生因欲“扫荡封建宗法思想”故发此宏愿，主张我们相信的“唯物史观”和胡适之先生所信的“实验主义”结成联合战线，在现在中国这乌烟瘴气的思想界中不特是必要，而且是应该。不过他们说联合的范围似乎太狭一点，不能使我们革命派的势力增厚和地盘加大，故我认为有扩充范围之必要，所以作为此文，聊当我向海内各个进步的思想家一个建议。

　　我以为除掉陈先生所举两者固应联合以外，还应该加增下列各种友军：

　　（一）行为派的心理学家；

　　（二）三民主义的政治家；

　　（三）社会化的文学家；

　　（四）平民主义的教育家；

　　我的理由是——

　　自从各种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发达之后，哲学的地位，已经被这些科学取而代之了。哲学的所谓本体论部份——形而上学，玄学鬼群众藏身之所——已被科学直接的或间接的打得烟消灰灭了。现今所残留而颇能立足的方法论部份，都是披上了科学的花衣，或是受过了科学的洗礼，如胡先生所信的实验主义，名义上虽则寄籍哲学，实际上科学乃是他的老家，由他们口口声声拿“科学方法”做夸耀骄矜的无价之宝，便可以证明了。所以我的意思，哲学已是“寿终正寝”，索性把哲学这一个名辞根本废除，免得玄学鬼像社鼠城狐一样，有所凭籍，有所依据。

　　况且实验主义终是不澈底，终是没有胆子否认心身二元论，终多少脱不掉，抽象的哲学家的头中气，去年科学与玄学的论战，他们几乎是一个全军覆灭的大败战，其原因即在于此。固然我们联合他们打玄学鬼未尝没有一臂之助，假如纯靠他们，那就除所谓哲学领域以外，尚有其他藏着无数像玄学鬼一样无赖的牛鬼蛇神所在的广大的领域，难道我们便置之不管吗？

　　况且玄学鬼之敢于飞扬跋扈，实恃别个领域的与党为之声援，如心理学中之“心灵派”，文学中之“浪漫派”，……都是他们谊若弟昆的生死伙伴。我们为战略上打算“剪其羽翼”，“断其手足”，似乎亦是应该并行不悖的事。即就我们方面的战斗力加厚而论，又难道我们把气味相投趋向相近的生力军可以置之不管吗？

　　现在说行为派的心理学家。此派当以郭任远先生为代表。他们是主张绝对一元论的；他们是不承认“心”之一物存在的；他是说“意识”这样东西不是主观的实质，是潜在的行为，与外表的行为的根本性质没有两样的；他们是用物观的实验法去替代超绝物质的内省法的。他们不特与往古唯心的“心灵派”绝对相反，并且比近世分析“心的现象”的“构造派”，和最近把身心分为二物看待的“机能派”尤为澈底。这是多么可以联合的一支友军呀！

　　再说到三民主义的政治家。此派当以孙中山先生为代表。他的三民主义，民族主义是在这变相殖民地的中国适用而且必要的；民权主义是“直接民权”使人民真能行使主人翁的职权的；民生主义是“平均地权”国营产业使社会人民皆能得到经济平等的机会的；总之是根据中国目前经济政治状况所需要而可能的。他是用革命的手段，“训政”的方略，企图政治主张实现的。比之投机营利的“立宪派”，苟且偷安的“联省自治派”，无聊无赖的“农村立国派”，想入非非的“无政府派”，……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这又是多么可以联合的一支友军呀！

　　再说到社会化的文学家。可惜此派尚没有健全的代表。现在中国文艺界他们很高傲的标榜什么“为艺术而求艺术”，什么“新浪漫主义”，什么“文学就是目的”，什么“文学是出自内心不为物奴的”，什么“文学是无所为而为的”，……。有些是很和柔的标榜“为人生而求艺术”，不过他们的人生，是个人的人生（少爷小姐的人生），绝不是社会的人生。总而言之：现在中国的文艺界是糟到透顶了。不过我们仍不存悲观，我们也可在其中万中选一的得到一些社会化的作品，我们并看见一些进步的青年作家渐渐儿亦有新的醒觉，或者这个“江河日下”的风气挽转过来亦未可知。假若青年作家能够认清他所处的物质环境，和明白他所负的正当使命，痛改前非，极力经营社会化的作品，为社会改造和国民革命的前途尽力，这亦是我们可以联合的一支友军呀！

　　再说到平民主义的教育家。此派亦无相当的代表。现在中国的教育，不是教会化，便是贵族化，不是官僚化，便是资本主义化。一般所谓教育家，总只知经营国立的省立的官僚立的教会立的或资本家立的学校教育；他们先前是模仿日本，现在是步趋美国；他们所注意是学校的美观和功课的堆垛。他们所教育的是少爷小姐（现在能够受教育的，至少要有中人之产）。至于“贫无立锥”的劳动者，农民，不管他们人数是不是占全人口之最大多数，不管他们地位是不是社会的柱石，不管他们生活是不是困苦颠连到了水平线以下，不管他们是不是中国国民革命唯一的生力军，这些都是他们所不注意的。现在也有些青年教育家觉悟从前被人迷惑的错误了，觉悟现在的教育远不如辛亥革命以前有宗旨而于救国有裨益的教育了，颇知改弦更张了，据我所知道的这类觉悟的青年教育家至少有百人以上，如果他们真能实行“到民间去”“到群众间去”，这又是多么可以联合的一支友军呀！

　　总而言之：唯物史观与实验主义，行为心理学，三民主义，社会化的文学，平民的教育各种思想家自然各有其大不同之点，但是他们也有约略相同的几点：

　　根本观念——是唯物的，机械的；

　　方法——是物观的，实验的；

　　态度——是进取的，革命的；

　　效用——是工具的，社会的。

　　所以我们应该结成联合战线，向反动的思想势力分头迎击，一致进攻。再明显些说，我们应该结成联合战线，向哲学中之梁启超张君劢（张东荪、傅侗等包括在内），梁漱溟；心理学中之刘廷芳（其实他只是一教徒，没有被改的资格）；政治论中之研究系，政学系，无政府党，联省自治派；文学中之（梅光迪）等，和一般无聊的文学家，教育中之黄炎培，郭秉文等；社会学中之陶履恭，余天休等这一些反动的思想势力分头迎击，一致进攻。

　　战线不怕延长呀！战期不怕延久呀！反正最后的胜利是我们的。

　　“进步的思想家联合起来呵！”

　　署名：中夏

　　（原载《中国青年》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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