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主义与无政府主义|邓中夏

共产主义与无政府主义

　　（一九二二年一月十五日）

　　（上略）我在长沙讲演，说共产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终极的政治观念都是相同的，同是主张无政府，你对于此点很怀疑，说“在各书上都没有见着这个话”。是的，先生！你这个怀疑是很有道理的，我就借此地答复你罢。

　　马克思在他的哥达纲领批判中说：

　　“从资本主义社会推移到社会主义社会的中间，必须经过一个革命变迁时期。同这个革命的变迁时间相适应的，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期。这个政治上的过渡期，就是无产阶级革命的独裁政治。”

　　这就是说在从资本主义移到社会主义的过渡期间。要有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政府以办理经济上把一切属于有产阶级私有的资本统收归国有，实行“生产方法底革命的变革”的事情。原来马克思不相信共产社会的理想是可以一举而实现的，他以为从资本主义到共产主义完成，至少要经过三个时期：（一）由资本主义进到共产主义的过渡期；（二）共产主义半熟期；（三）共产主义完成期。但三个时期里所采用的手段各不相同，这上边引的一段就是第一期所采用的手段了。

　　哥达纲领批判又说：

　　“在这时期（按即共产主义半熟期）无论在经济上，在精神上，在其余一切关系上，都还没有脱除那个生他的母胎旧社会（按即指资本主义社会）的遗风。在这种社会里每个生产者，都向社会正确地取回自己所给与社会的东西（扣除为社会全体所必要的费用之后）。他给与社会的东西就是他个人的劳动量。……他向社会领受了一种证券，这种证券上面写明供给这些分量的劳动”（扣除他为共同团体所行的劳动）；拿了这个证券，向消费物底社会的仓库，取出与这个所费的劳动相等的东西。这就是：他把他在这一个形式上所给与社会的东西，在别一个形式取回。换句话说，就是同量的劳动互相交换。”……“然而这些缺点（按即指各尽所能各取所值承认人类的才能不平等而报酬亦异的原则），在共产主义社会底初期即在吃了‘久产之苦’（按即指革命的过渡期内）之后，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产生不久那些时候的共产主义社会，是不可避免的。”

　　这就是说共产主义的初期（即半熟期）一切生产机关总都归公有，社会上叫做有产者及无产者这种阶级的区别虽已废除，但因为他去资本主义社会未远，流风遗沫，浸焉未泯，因之强制力在这时期也还不能免除，换句话说，政府在这时期也不能不暂行保留，以作这尚不公平的“各取所值”的分配事情。

　　哥达纲领批判又说：

　　“在共产主义社会更高级的状态；在从服从分业原理而发生的个人底奴隶的隶属没有了之后，在智力劳动和肉体劳动不当做为单维持生活的手段，而劳动自身成为第一个生活要求之后：在生产力随着个人底全部均平的发展一同增加，而共同财富底深泉都十分流出之后：到了这个时候，社会才完全从狭隘的有产者的法律的地平线拔出来，而且只有这个时候，社会才能在旗帜上大书特书着：“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这就是说到了共产主义完成期，生产力已经发达到了极点，完全可以做到“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地位，完全是“各个人都能够自由发展，全体才能自由发展的协同社会”，到此时自然用不着什么政府了。

　　恩格思在他的文章里也说：

　　“国家并不是永远存在的。……在经济发达的一定阶段里，社会必然的分成阶级，国家在那时由这分裂的结果而变成必要。我们现在生产发达中快又到一时期，在这时期里，阶级的存在已不必要，而且成为生产之直接阻碍了，故阶级的消灭在将来不可避免，正如他从前的发生不可避免一样。阶级消灭了，国家也自然随之消灭。当重新在生产者自由与平等的结合底基础之上组织生产的时候，社会将把国家全部机器，封送到于他最适宜之地古物陈列所与纺车，铜斧并列。”

　　国家全部机器在将来当与古物并列，可见共产主义终极目的是主张无政府的了，请问与无政府主义的差异到底在那里？

　　是呵，我们想向空中飞去吗？我们究该研究怎样才能飞向空中去的手段，否则，那有如愿以偿之望呢。马克思共产主义是给我们指示出达到共产主义社会的步骤，手段方法，应有尽有了，无政府主义呢？……马克思与恩格斯在当时痛恶无政府主义者，与无政府主义者奋斗终身，皆为的是无政府主义徒有美妙的终极理想，忽略了当前的实际事实。恩格斯因不禁大声疾乎道：

　　“这些先生（即指无政府主义者）他们看见过一次革命吗？革命自然是最要有强权的行为。革命是一部分人民，依赖手枪炸弹炮火将他们的意志强加在他一部分之上的行为。就是要靠最有强权的手段。并且这战胜的一党是必然的被迫而用武器所及于反动党的恐惧，以维持自己的优势的。巴黎共产团不是倚靠武装的民众的权力来反对第三阶级吗？他不倚靠强权他能支持一天吗？我们未必不应责备他因为他还没有充分使用他的强权吗？所以或者这些反对强权者他们自己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如此，便只是种下昏乱的种子。或者他们知道他们所说的是什么，如此便是卖无产阶级。无论那样，他们只供反动的利益罢了。”

　　这是何等痛切？何等恳挚？空想的无政府主义者读此，不该有一番省悟，兴奋吗？

　　总之：共产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终极的目的没有什么两样：无政府主义的好处，共产主义都包有：共产主义的好处，无政府主义却没有了。共产主义有目的，实行有步骤，有手段，有方法，反之，无政府主义除开他视为掌上珠，图案画，绣花衣的最美妙的理想目的以外，却空空毫无所有了。

　　这以上是我答覆你的话（下略）

　　署名：重远

　　（原载《先驱》创刊号1922年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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