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中夏·西山读书杂诗

西山读书杂诗

　　（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四日）

　　一

　　久别了，西山！
　　你去冬大雪给我碰头时，
　　不是垂披着白袷衫儿吗？
　　今日到反换穿着黝深的红袄儿，
　　这么长夏褥暑，不怕热坏了你娇弱的身子吗？

　　二

　　我几次来看你，
　　你总该记得我罢？
　　从前我来看你，
　　全出于游戏冲动；
　　今日可不同了，
　　想借着你婉变温柔的深情，
　　帮助我做一些普渡众生的勾当哟！

　　三

　　哦！
　　夕阳躲在山背后去了，
　　我们登着碧云寺后塔一望：
　　见那长堤排柳间躺着半张明镜，
　　不是昆明湖的湖水吗？
　　见那浓岚翠霭里插着两股金叉，
　　不是玉泉山的塔影吗？
　　哦！
　　一会儿都被暮烟吞灭下去了，
　　不见了。

　　四

　　隐隐约约的山前道上，
　　一阵阵比蚂蚁还小的黑影散去了，
　　那是游人勾归去呀！
　　哦！尘头起处，
　　飘忽若失，转眼就不见了。
　　哦！那是阔老抖汽归去呀！

　　五

　　亮晶晶的月儿，
　　又早在绿树间透过进了，
　　你莫不是想窥探这一院的秘密吗？
　　哦！这一院的秘密多着哟！
　　打麻雀的闺女，
　　唱曲儿的少妇，
　　敲木鱼的冷僧，
　　吟酸酸诗的仁静和我，
　　都分隐藏在这一院绿树的底下哟！
　　月儿！
　　你窥见了吗？
　　你还有些恼吗？

　　六
　　在这绿树的底下，
　　深深款款地还我读书。
　　那别院的几个俏皮女郎，
　　一会来看缠迎柏树探首上出的凌霄花儿；
　　一会来看碧缸清水里储养的金鱼儿；
　　一会来提抱她们相识的小孩儿；
　　回环往复走过我们的桌边，
　　香风一阵阵地道入我们的鼻孔里；
　　此时我们有点醉意了，也没有心思读书了。

　　七

　　哦！山外是怎样个情形呀？
　　你尚有你应该作的事呀！
　　你可不利用你的道心降服你的魔心吗？
　　哦！好了！
　　魔心降服了！
　　四大皆空。
　　我们请来了《火神马克思》来了！
　　一心专注在他的身上！
　　哦！好了！

　　八
　　寺左琅琅的泉声，
　　寺后呼呼的松声，
　　寺内当当的钟声，
　　枝头叽叽贾贾的鸟声：
　　哦！好一对付天乐呀！

　　九
　　什么文学，
　　什么宗教，
　　什么经济与思想，
　　什么新村与社会改造，
　　都是我们黄昏之时和周先生谈话的资料呀！
　　他在此养病快好了，
　　他的寂寞也许被我们冲破的多了，
　　他在空谷闻足音也许有些色然喜了。

　　十

　　深壑口上的荒村里，
　　路旁绿树下坐着一个缝妇，
　　颦蹙若有所思。
　　我们经过她的身边，
　　她几次抬起头来望，
　　接着又低下去了，
　　她仍然颦蹙若有所思。

　　十一

　　卧佛寺的门前，
　　有三五成群凤姿招展的女学生，
　　说是青年会在此开女子夏令会呀。
　　哦！她们占据此地了，
　　寺后的景色不许我们去窥探了。
　　哦！这是什么一回事呀？
　　难道基督教也被中国礼教征服了哟！

　　十二

　　一枕梦回了，天发亮了，哦！
　　空阶叶发出些自然的音乐来了，
　　敢莫是一丝丝的雨声吗？
　　起来！起来！
　　看那桐叶低垂了些，
　　松子也落下了些，
　　凌霄花染得鲜艳了些。
　　更有那娇滴嘀的小鸟歌声！
　　在深叶底与雨声唱和着哩。

　　十三

　　床头张着一副“与石居无量寿”的图画儿，
　　每日醒来就望着她。
　　好个笑尽世间痴儿女的瞑和尚，
　　连冷眼儿懒得一张呢。
　　哦！
　　是啊！
　　你侭有你的人生，
　　你为什么又带着一个不作工的侍童呢？

　　十四

　　雨霁了，
　　三面的山头都被云封了，
　　剩露着半截刚出浴的山体，
　　不知道比当日太真如何呀？
　　哦！
　　那丛林中袅袅一般白烟起来了，
　　冒出林际却被微微的风吹折了，
　　轻轻地散了。
　　叶上的残雨，还断断续续地流不住哩！

　　十五
　　雨霁了，
　　我可走了，
　　杨子的江色，
　　西湖、洞庭湖的湖色，
　　庐山、衡山的山色，
　　和那巴东三峡的峡色，
　　都在那儿等呢。
　　西山，我们下次再见罢！
　　我们下次见时，
　　你又该换穿着什么服色呢？

　　邓仲澥
　　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四日
　　（原载《晨报》1921年6月26日，6月27日，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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