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山居诗文杂话|戴望舒

对山居诗文杂话

　　英薄命诗人道生，为《黄书》杂志主要人物，生于一八六七年，殁于一九〇〇年，享年三十二岁。所著有诗集《诗篇》《装饰》二集，诗剧一部，及短篇小说一集，诗尤为世人传诵，然道生则颇自爱其小说，于所作诗并不经意也。氏之生平著作，十余年前郁达夫曾加介绍，而达夫前期作品，所受道生影响亦至深，此则研究中国现代文学者所不可不注意者也。诗与小说，均经国人迻译，今但忆傅东华曾译其诗剧《片刻的比爱洛》（改题为《参情梦》，殊觉不伦），夏莱蒂曾译其《装饰集》，芳信曾译其短篇集耳。余少时亦颇爱读道生诗，尝与杜衡共译其全诗，事隔十余年，已淡然忘之矣，昨日偶翻旧箧，则全稿俱在，因录其一二，以留鸿爪。《秋光》云：阳光蓊郁照枯林，十月枝枝红叶深，微飔轻度树梢寂；今犹如此好风光，销亡炎夏何空忆！（一解）迷茫秋色日栖迟，一岁黄昏甜蜜时；柔情今与灰濛合，依微心绪亦黄昏，芳时不惜空消失。（二解）秋光多梦又闲居，收获无心争自娱？不如梦里风光好；漫漫长夜已来临，且容寻梦红尘杳。（三解）彼方幽夜与寒天，远地逡巡不敢前；今来偷味闲安趣，直待严霜风雪时，柔情遗我林间去。（四解）。《春日》云依依陌上柳条柔，绿树枝枝清复幽，锦衣灿烂芳郊满，雨打暮春温复暖，鸟声恰恰尽低徊，只有心头之好春，不再为君与我来。（一解）来去蜂忙不肯停，杏红丛里作幽声，长寿花黄垂藟藟，莲声低卧看群卉，紫兰夹道锦香堆，只有心头之好花，不再为君与我开。（二解）《勃东之伊凤》云：卿母林檎园，去年春未阑，伊凤卿忆否！枝叶发正繁，落英如红雨，为卿作华鬘？伊凤卿忆否？侬思未有闲。（一解）在彼林檎园，浑不忆人间；卿卿娇不胜，明眸静日娴；相说林檎熟，沥汁手掺掺：琐事诸如此，卿思应渺漫！（二解）勃东幽暮里，相对寂无言；卿母始来叱，小草沾露寒：知卿芳怀颤，有如惊鸽然，伊凤卿忆否，恋情初赧颜。（三解）娟娟林檎花，零落中夏天；时卿承我请，微语复缠绵。伊凤我何乐！携卿归比肩。伊凤卿忆否？良时去不还！（四解）今来林檎园，幽暗复迷漫，伊凤谁相扰，相隔万重山！露滴红心草，卿跌未可沾；卿又安能记！侬思复阑珊。（五解）

　　招子庸，字铭山，南海人，嘉庆二十一年举人，官山东潍县知县，擅画芦蟹，弹琵琶。尝撰《粤讴解心》百余阕，歌楼灯舫，盛行一时，堪称广东文学之杰作。近人珠海梦余生，亦仿其格调，成《新解心》数十章，传其余韵。明珊居士同代人有番禺冯子良太守询者，亦著《粤讴》，亦盛行当时。赖虚舟《雪庐诗话》云：“粤之摸鱼歌，盖盲词之类。其为调也长，一变而为解心，其为声也短，皆广州土风也。其时盛行解心，珠娘恒歌之以道意。冯子良先生以其词多俚鄙，间出新意点正，复变为讴。……好事者采其销魂荡魄一唱三叹之章，集而刊之，曰《粤讴》……”今招子庸所著《粤讴》犹传于世，而子良所著《粤讴》刻本，非仅未见，并亦未人言及矣。作品之传与不传，其亦有命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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