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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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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翻身乐 人们像蚂蚁搬家一样,把很多家具,从好几条路,搬运到好几家院子里,分类集中。他们扛着,抬着,吆喝着,笑骂着,他们像孩子们那样互相打闹,有的嘴里还嚼着从别人院子里拿的果干,女人们站在街头看热闹,小孩们跟着跑。东西集中好了,就让人去参观。一家一家的都走去看。女人跟在男人后边,媳妇跟在婆婆后边,女儿跟着娘,娘抱着孩子。他们指点着,娘儿们都指点着那崭新的立柜,那红漆箱子,那对高大瓷花瓶,这要给闺女做陪送多好。她们见了桌子想桌子,见了椅子想椅子,啊!那座钟多好!放一座在家里,一天响他几十回。她们又想衣服,那些红红绿绿一辈子也没穿过,买一件给媳妇,买一件给闺女,公公平平多好。 媳妇们果然也爱这个,要是给分一件多好,今年过年就不发愁了。有的老婆就只想有个大瓮,有个罐,再有个坛子,筛子箩子,怎么得有个全套。男人们对这些全没兴致,他们就去看大犁,木犁,合子,穗顿,耙。这些人走了这个院子看了这一类,又走那个院子去看那一类。中等人家也来看热闹。民兵们四周监视着,不让他们动手。他们回到家里,老头老婆就商量开了,“唉!还能尽你要?就那么多东西,缺什么才能要什么,能够使唤的就不要,要多了也是不给。”“对,人太多了,总得谁也分点。” 人们要忙着看,忙着商量,还要忙着分呢。小组长们把东西统计好,按组分摊。组员就在小组会上将填就的需要单和东西来斟酌。大伙公议,等到谁也没有话说了,小组长就把领来的条子分发。那上边有物件的名字和号码,大家将领得的条子到指定的地点去对条领货,丝毫都不会有错误。这些办法,也全是大家商量出来的,因为谁也没有什么经验。小组原来还有些涣散,开会人少,在背底下乱说话的人多。但自从有了这些事以后,他们觉得在会上讲话顶事,人就越来越多,也能按时。人多意见杂,于是又要经过大伙评,评定了才算数,这样小组会就严整起来了。谁也不敢马马虎虎,这样事情就进行得很顺利,几天他们就把什么都准备好了,现在只等着一个号令来搬东西了。 文采和杨亮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多大的分歧,文采被群众的力量和智慧纠正了很多自高自大。他坐在评地委员会,听着他们争论,他从原则上可以发表意见,却不能解决具体问题。他们对地亩熟悉,一个人说了,别人全懂得那块地在哪里,那地的好坏应该列在哪一等,块头有多大;谁家的地四邻是谁,水路在哪儿,能打多少粮食。他们对人熟,谁种着的,地主怎么样,种地的人怎么样,给谁合适,他们谈得热闹,他插不下话。他帮他们写,名字又不熟;他帮他们算,他连三角几何都还懂得些,可是任天华的算盘子比他快得多。 分物件也是一样,他开始不知怎样分才好,又怕大伙打架,都抢着要一样东西,但他们都想出法子来了,这个又能激起群众的情绪,又分得大家没意见。他对杨亮他们也减少了许多成见,他们在群众里比他有威信,那的确是因他们的作风的群众化的,自己总脱不掉那股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他觉得群众不易接近,他常常就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些什么话。像章品那样,与群众毫无间隔,了解他们,替他们做主,他是那样年轻,却又有那样魄力,这是他对群众运动的知识和坚定的立场所造成的,他不敢再把他看成一个幼稚者,不得不给他相当的尊敬。当然文采还是很轻松,有他的主观,还会装腔做势,但他的确已在逐渐修改自己,可以和人相处了。他这天就和他们赞叹着群众的聪明,也到各个放东西的地方去参观,也跟着大伙喜笑颜开。 分地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他们在写榜,在大街上公布,让大伙提意见。他们决定在旧历八月十四分东西;十四的晚上讨论分地;十五发出地亩条子,并且分卖果子的钱,晚上,全体休息;十六量地去,赶忙量好了地就要收秋了。这是不能耽误的大事,所有的忙碌都是因为这个理由呵。这时杨亮他们就可以回到县上去报告工作和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去了。 十四的那天,分得了领条的,都准备好了搬运东西时所需要的物件。有的准备了绳子,棍子,有的准备了麻袋,邀好了人,妇女也出发了。这次分东西分得很普遍,有许多中农也分到了一个小瓶,或者一个镜子,因此去领物件的人特别多。小组长们也分开了几个地方负责,对条,发货,号码不能错,人名不能错。货物出院还得有新条,有图章戳记,有条有理,一点也不会错。工作组的同志全来了。评地委员会的人也全来了。他们的地已经分好了,已有了空闲,有的人也要来搬取物件。杨亮和胡立功就常下手帮他们搬,一边搬一边就问:“还有什么吗?”人挤得很,又要验条子,这里就常塞住。妇女们总是挤在衣服、被子、厨房用具那些地方,她们又不识字,条子交上去了,领的东西不如意,眼睛望着更好的,就嚷道:“错啦吧!咱不要这件,这件衣服太旧了。”拿了好衣服的,就笑逐颜开,披在身上比比画画。 那些拿到了古老的、绣花的、红色的大衫时,便笑弯了腰,旁人也就戏谑开了。这一堆物件分发真繁重,有两个识字的男组长,还有女的也在这里看管递送。周月英就站在这里,她戴了顶破草帽,仍旧穿着她那件男式白布背心,手上拿了半截高粱秆,在那里指挥。她在那次斗争会上,妇女里面她第一个领头去打了钱文贵,抢在人中间,挥动着她的手臂,红色假珠子的手镯随着闪耀。那样的粗糙的妇女的手,从来都只在锅头,灶头,槽头,水里,地里,一任风吹雨打的下贱的手,却在一天高举了起来,下死劲打那个统治人的吃人的恶兽,这是多么动人的场面啊!这个也感动了她自己,她在这样做了后,好像把她平日的愤怒减少了很多。她对羊倌发脾气少了,温柔增多了,羊倌惦着分地的事,在家日子也多,她对人也就不那么尖利了。这次分东西好些妇女都很积极,参加了很多工作,她在这里便又表现了她的能干。 赵得禄的老婆,也分得了两件大衫,她穿了一件蓝士林布的,又合身又漂亮,手里拿了一件白布的,还有一段格子花布。她自己摸着胸前的光滑的布面,沿路问着人:“这是什么布呀!你看多细致,多么平呀!” 程仁跟着跑了几个地方看热闹,他看着人人都拉满了东西回家,禁不住欢喜。他分得了一些农具和粮食,有李昌帮他搬运。李昌自己抱着四个大花瓶,一跳一跳的往外走,碰着了胡立功,胡立功说:“要那个干什么?”李昌摇着他那雀斑的脸,笑道:“谁也不要这个,咱就要。”人丛里也有人笑说:“小昌兄弟!给你的‘二尺半’要的吧,为什么不要件花衣服,今年冬天要坐轿了。”那个雀斑的面孔红了,他不答理人,一跳一跳的又走了。胡立功问:“谁叫二尺半?”那人答:“就是他那小个子童养媳妇,哈……”“二尺半……哈……”胡立功也笑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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