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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晚香(4)


  欢乐的夏天

  七月的北大荒,天色清明,微风徐来,袭人衣襟。茂密的草丛上,厚厚的盖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泛出迷人的香气。粉红色的波斯菊,鲜红的野百合花,亭亭玉立的金针花,大朵大朵的野芍药,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正如丝绒锦绣,装饰着这无边大地。蜜蜂、蝴蝶、蜻蜓闪着五彩缤纷的翅膀飞翔。野鸡野鸭、鹭鸶、水鸟,在低湿的水沼处欢跳,麂子,獐子在高坡上奔窜。原来北大荒的主人们,那些黑熊、野猪、狼、狐……不甘心退处边远地带,留恋着这蔚蔚群山,莽莽草原,还时常偷跑到庄稼地里找寻食物,侵袭新主人。表面上看来非常平静的沃野,一切生物都在这里为着自己的生长和生存而战斗。

  被包围在这美丽的天地之间的农场景色,就更是壮观,玉米绿了,麦子黄了,油漆的鲜红鲜红的拖拉机、联合收割机,宛如舰艇,驰骋在金黄色的海洋里,劈开麦浪,滚滚前进。它们走过一线,便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土地,而金宇塔似的草垛,疏疏朗朗一堆堆排列在土地之上,太阳照射在上边,闪着耀眼的金光。汽车一部接着一部在大路上飞驰。场院里,人声鼎沸,高音喇叭播送着雄壮的进行曲和小调,一会儿是男低音,一会儿是女高音,各个民族的醉人的旋律,在劳动者之间飘荡。人们好象一会儿站在高山之巅昂首环顾,一会儿浮游在汹涌的海洋,随波逐浪,一会儿又仿佛漫步于小桥流水之间,低徊婉转,但最令人注意的,仍然是场院指挥部的召唤,或是关于生产数量与质量进度的报告。

  杜晚香带领着一群家属,一会儿在吞云吐雾的扬场机旁喂麦粒,一会儿又在小山似的麦堆周围举着大扫帚,轻轻地扫着。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多的麦子这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年轻妇女,一会儿又排成雁翎队在晒麦场上,齐头并进翻晒麦粒。这时杜晚香觉得整个宇宙是这样的庄严,这样的美丽。她年轻了,她抬头环望,洋溢在同伴们脸上的是热情豪迈,歌声与劳动糅合在一起,她低头细看,脚下是颗颗珍珠,在她们的赤脚上滚来滚去。那热乎乎,圆滚滚的麦粒,戏耍似地痒酥酥地刺着脚心。她踩了过去,又踩着回来,翻了这片,又翻那片。她好象回到了幼年,才七八岁,只想跳跃和呼叫。可这是幸福的幼年,同当年挑着半担水,独自爬上高塬,又独自走回家来,整天提心吊胆的幼年是多么的有了天渊之别!她不觉地放肆地把幼年时代的山歌,放声唱了起来。歌声吸引着人群,人们侧耳聆听着这来自西北高原上的牧歌,高亢清朗,油然产生了广阔的情怀和无尽的遐想。人们惊异地望着这个经常只默默微笑着的小女子,更多的人响应她的颤动的歌声,情不自禁地也唱起自己熟悉的乡歌来了。整个场院在纯朴的音乐旋律中旋转着,歌声与笑脸四处浮动与飘扬。多么活跃的生命,多么幸福的人生呵!

  杜晚香在充满愉快的劳动中,没有疲劳的感觉,没有饥饿的感觉。大家休息了,她不休息,大家吃饭,她也不停下手脚。在场院参加劳动的工人、家属的工资,有计时的,有计件的,而她的工资,是既不计时,又不计件。全场院的人都用惊奇的眼光望着这个个儿不高,身子不壮,沉静地,总是微微笑着的小女子,奇怪她为什么有那末多使不完的劲,奇怪在她长得平平常常的脸上总有那末一股引得人家不得不去注意的一种崇高的、尊严而又纯洁的光辉。

  平凡不平凡

  冬天来了,北风呼啸,一阵烟儿泡(北大荒特有的暴风雪)卷起遍地雪沙,漫天飞洒,一时天昏地暗,不辨东西南北,人们即使付出全身精力,也难站得稳身体,北大荒的严寒是不会对任何人让步的。但北大荒人却能骄傲地享受着胜利者的幸福。在零下三十度,胡子眉毛沾满了雪花,眼睫毛凝成了两排细细的冰棍,可是汗水依然打湿了额上的短发,而又冻在额上。衬衣被汗水湿透了,罩在外边的毛衣或绒衣后背上是厚厚的一层雪白的霜花。上山伐木,野外刈草,取石开渠,这些都是只有被挑选出来的年轻棒小伙子,才能争得的鏖战权利;可是已经为自己闯开了劳动前门的柱晚香,也象小伙子一样,勇敢地投入到这一些汹涌的劳动波涛,蹈千层浪,攀万仞峰。就这样冬去夏来,年复一年,杜晚香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成绩。她总是从容不迫,沉静地跨越过去,远远地走在同伴们的头前。心服她的,越来越服,不服她的,那就努力追赶吧。杜晚香在激流中涌进,在涌进中振奋起无穷力量。她总是在她遇到的各种各式的人和事物中;显出她宽大的胸怀,她只是悄悄地为这个人,为那个人做些她认为应该做的小事。可是一到年终评比,也总是象泉水一样,从这里那里冒,出来数不清的颂扬。

  说起来事情很平常,但一思量,人人都会觉得这是一般人不容易做到的。于是不管她自己怎样谦虚,她总是被全体一致地推选出来。她是队的,然后又是农场的、全垦区的标兵了。看起来杜晚香象开顺风船似地青云直上,实际同长江大河一样有暗流险滩。杜晚香也常常在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上遇到麻烦,她也就从这里锻炼成长的。她原是一个温和的人,从来不同人吵嘴打架,闹意见,可是家属队伍也不是好领导的。

  有一次,她遇上一个偷公家东西的人,她上去好言好语劝阻,谁知那个人反而大耍威风,骂她多管闲事。她气得直发抖,红着脸,拉着那只偷东西的手,沉重而严厉的呵叱道:“怎么能这样呢这是公家的东西!谁也不能拿,快放回去!”她的正气压倒了对手,那人软了下来,灰溜溜地走了。在低标准那年,农场粮食供应标准降低了,李桂的父母又从乡下迁来,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孩,生活一时困难些。秋收以后,许多人到收割了的地里去捡点粮食,这年因为雨水多;机器收割不干净,地块不大能捡得不少,李桂的父亲跟着去捡点。后来一些职工也利用休息时间去捡,到晚边,大包小包、麻布口袋都背回自己家里去。杜晚香也跟着去,她眼快手勤,捡得比别人多,可是她却把捡来的黄豆、麦粒,一麻袋一麻袋的扛到场院去了。于是有人指着她瘦伶的背影笑她傻,有人背地骂她讨好出风头。家庭里也闹开了矛盾。婆婆不作饭了,说哪有婆婆作饭给媳妇吃的公公不吃饭了,说省给小的吃。李桂站在父母一边,唠唠叨叨说:“公家的粮食,大家捡一点回家,算不了什么,你自己不去捡也行,辛辛苦苦捡来交公,背后惹人埋怨……”杜晚香不顾别人笑骂,好言好语说服家庭,照旧去捡,捡了交到场院。她说:“这是自家的粮食。我们是国营农场的工人,要看到六亿人口呵!我们农场职工的口粮标准,已经比哪里都要高。”眼睛大了,身子瘦了的杜晚香硬是影响了许多人,连小学校的学生也组织起来为国家去捡粮。

  有一年,农场里来了许多大城市的知识青年,大都是中学毕业生,懂得许多名词,会说会道,能歌能舞,好不天真活泼,十三队来了二十多个这样天之骄子的姑娘,杜晚香被分配给她们当队长,带领她们劳动、学习,照顾她们的生活。姑娘们一听介绍,好不惊异呵!,什么,这个土里土气、一点也不起眼的小个儿女子是共产党员,全垦区的标兵真看不出!唉,还有一个不坏的名字咧,也不知道谁给取的!

  这群多变的女孩子,开头高高兴兴地玩了几天,后来有的想家了,有的哼着不知道何人编的歌,什么“谁的青春谁不爱惜……”

  她们开始几天,也还喜欢过她们的组长,觉得她诚恳严肃、和蔼可亲、工作细致,可是慢慢地,老看着她打过补丁的蓝布衣服,和那不时兴的发式不顺眼。唉,真是毫无风趣!杜晚香耐心地向她们讲农场的建场事迹,讲王震部长、讲老红军场长……凡是她听到的,感动过她的,教育了她的那些有伟大人格的人们的往事。有的人爱听,决心振作起来,学习老红军。可也有人嫌她罗嗦,噘嘴望着她冷笑:“哼!一个半文盲,土包子,家属妇女,跟我们上什么政治课让你带领劳动,就算客气了,也不拿镜子照照”

  但杜晚香好象不懂得她们的轻视,只是无微不至地,信心百倍,始终如一,兴致勃勃地照顾她们,引导她们,她打心眼里爱这群姑娘,她们是遵照毛主席的指示,离开了温暖的家庭,放弃了城市的优裕生活,到艰苦的边疆来学习劳动的,是一群有着雄心壮志的幼苗,她应该以爱毛主席,爱党的一颗热心去照顾她们,她觉得自己也还要向她们学习呐。因此该体贴她们的时候,她象一个妈妈,该严格的时候,她象一个老师。她了解她们,宽得是地方,严得是时候。慢慢地这群女孩感到离不开她,有困难的时候要找她,欢喜的时候,也忘不了她,探亲回来,总要把爸爸妈妈捎来的纪念品塞给杜姐,原来那几个看不起她的人,也认识到自己的不是,慢慢转变了对她的态度。

  有一次杜晚香带她们去十里外的树林里背柴。早晨出去时,小沟里的水还结着薄冰,可回来时,冰化了,水有六七寸深,却有丈把宽。走到沟边,前面的一个姑娘停步了,叫道:“杜姐!水太凉了,怎么办”杜晚香毫不迟疑地脱下了自己的水靴。可是跟上来的第二个又叫了起来,晚香一蹲身,说道:“上来吧,我背你。”晚香来回背了几稍,最后一个小姑娘没有等她,脱了鞋,咬着嘴唇,趟着冰水走了过去,过了沟,却因为脚冻得疼,忍不住,哭起来了。晚香即刻陪她坐在地上,把她的双脚放在自己怀里,用棉衣和胸前的温暖焐着,还替她揉着双腿。姑娘们围了上来,才发现杜晚香那双冻得发紫了的双脚,不禁惊叫起来:“杜姐!杜姐呀!”这天晚上,大家躺在炕上,许久睡不着。一个姑娘说:“我们谁也做不到,我是真服了。”另一个说:“我们这些中学生,光说漂亮话,什么向工农兵学习,思想革命化,可是行动呢……哼!”又一个补充道:“我看呀,我们里边说不定还有人利用工农同志们忠厚,占了人家便宜,还说人家是傻瓜咧。”另一个纠正道:“不要把杜姐看扁了,杜姐才不傻,傻还能当标兵杜姐才是名副其实的共产党的好党员,我们就是该向她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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