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高等师范学生自治会演说辞|蔡元培

在北京高等师范学生自治会演说辞

　　今天是贵校第十一周的开学纪念日，又是学生自治会开始成立的第一日。纪念日是每年必有一次，每次纪念的内容不同。这第十一次的纪念，比较第十次必更有许多进步的报告，这是可喜的。我以为今日自治会的成立，更是可喜的了。

　　我们一听到“治”字，就想到有治者与被治者的分别。既有这种分别，两方便含有敌对的意思。虽是治者方面谋被治者的利益，愿意协助，但因有阶级隔在那里，好事往往也会变成坏事了。

　　我想学校应守的规则简单的很，不过卫生、学业、品行等等。关系卫生的，如宿舍的清洁、整齐，卧起有一定时刻等事。关系学业的，如按时自修、不旷废功课等。关于品行的，如在学校里不做贬损人格的坏事，在外边能保全自己的名誉，或保全学校团体的名誉。这都简单，人人容易想得到做得到的。我们既自认是人，尊重自己的人格，且尊重他人的人格，本无须他人代庖。但前人总不放心，必要用人来管理，由是学校也生了治者——如学监、舍监都是——与被治者的阶级。在治者既像负担了被治者一生人格上的责任，必要一种模范人物，才能胜任。但是这种人才从那里来呢？凡有学校的学监，地位既不及教员的隆重，并且他们的职务又极干燥无味，不如教员还可以增进自己的学问。单是宿舍起卧的时刻，或考试时的监场，检查等等琐事，在有学问有才能在社会上能得一个地位的，必不肯来担任。担任的往往因知识才能较差的。请这等人来干，或是死守规则过于严了，因此和学生发出恶感，或是太不守职过于宽了，样样通融，或仅对一部分宽了，又要开罪于他一部的学生。十余年来学校里闹风潮，起因往往都很小的。

　　学校事情本很简单，学生都可以管，既都让给管理员，学生便不知不觉的把一切学业自修卫生清洁种种责任，都交与管理员去做，自己一概可以不管的样子。譬如住在旅馆里的人，公文要件交在柜房，自己就不注意了。学生既是如此，所以种种不规则的事，层见叠出，闹出许多的笑话。有人以为是管理不好的缘故，愈加注意管理，教育部也屡屡下通令。无如依然无效，这实在是有人代为管理的缘故。

　　现在诸君成立这个自治会，可以把治者与被治者的分别去掉，不要别人来管理了。所以我觉得今日的自治会，关系是重大的很。

　　况在贵校的自治会，比别校更觉紧要。因为凡人有种奇异心理，就是在一方吃了亏，要在他方去报复。如做媳妇吃了婆婆的苦，到自己做婆婆时便要报复媳妇。又如下属在上司前吃了亏，就照样去待他下属，这种例很多很多。学生既是被治的，将来出去办学校，当教习，一定也要治人。这正是流毒无穷的了。

　　诸君是高等师范生，实验这种自治的制度，我想有两方面益处：

　　（一）纵的方面：诸君自治比被治好的多，都自己试验过了，将来出校传到中学或是师范学校，提倡自治总可以应用，断不至把自己从前所受的弊害，向别的学生图报复了。

　　（二）横的方面是：“五四”以后，全国人以学生为先导，都愿意跟着学生的趋向走。如上海、杭州等处的闭市，官厅命令置之不顾，反肯听学生联合会的指挥，是实在的证据。民国从前也曾挂起自治的招牌，但不久就被政府取去。国民因为不懂自治，也就任他取去。如今学生实行自治做个先导，我们恁地做，且在平民学校，平民讲演中去劝别人做，平民自治虽比学校复杂些，但由简单做到较复杂方面，由学生传之各地方，一定可以提起国民自治的精神。所以我觉得诸君的自治会成立，更可以作贵校最大的纪念。敬祝学生自治会万岁！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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