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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教自由会之演说


  鄙人今日因信教自由会新年俱乐会之机会,得与国会及学界报界诸君相聚一堂,诚为鄙人之幸。窃闻今日论者往往有请定孔教为国教之议。鄙人对兹问题,深致骇异。据鄙人观察,宗教是宗教,孔子是孔子,国家是国家:各有范围,不能并作一谈。

  请言宗教。上古之世,草昧初开。其民智识浅陋,所见惊奇疑异之事,皆以为出于神意。如人之生也从何来,人之死也从何去,万物之生生而代谢也为之者何人,高山之崔巍,大海之汪洋,雨露之恩泽,雷霆之威严,日月之光华,即下至一草一木,一勺水,一撮土,凡不知其理由者,皆以为有神寓乎其间而崇拜之。此多神教所由起也。其后于经验上发明统一之理,则又以为天地间有大主宰焉:虽大至无外,小至微尘,莫不由其意匠之所造。此一神教之所由起也。既有宗教,而天地间一切疑难勿可解决之问题,皆得借教义以解答之。且推之于感情方面,而人类疾病死亡痛苦一切不能满足之心虑,皆得于良心上有所慰藉,与之以新生之希望。又推之于行为方面,而福善祸淫,使人人有天堂之歆羡与地狱之恐怖,以去恶而从善。此皆半开化人所信仰之主义,而无不求其主宰于冥冥之中者也。其后人智日开,科学发达:以星云说明天地之始,以进化论明人类之由来,以引力说原子论明自然界之秩序,而上帝创造世界之说破;以归纳法组织伦理学、社会学等,而上帝监理人类行为之说破。于是旧宗教之主义不足以博信仰。其所余者,祈祷之仪式,僧侣之酬应而已。而人之信仰心,乃渐移于哲学家之所主张。所以各国宪法,均有信仰自由一条,所以解除宗教之束缚也。

  不意我国当此时代,转欲取孔子之说以建设宗教。夫孔子之说,教育耳,政治耳,道德耳。其所以不废古来近乎宗教之礼制者,特其从宜从俗之作用,非本意也。季路问事鬼神,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是孔子本身对于宗教已不啻自划界限。且宗教之成也,必由其教主自称天使,创立仪式,又以攻击异教为唯一之义务。孔子宁有是耶?孔子自孔子,宗教自宗教:孔子宗教,两不相关。“孔教”二字,当能成一名词耶?

  至于国家,乃一政治的团体,以政治为其界限。换言之,即发源于某一土地之人民,于一定土地范围之内,集成一大团体,设立机关,确认相互遵守之约,举任共同信望之人,利行其团体之任务,克达生存之目的云耳。然所谓达其生存之目的云者,乃谓关于身体的,非关于灵魂的;关于世间的,非关于出世间的;关于人类既生以后未死以前之一段的,非关于人类未生以前既死以后的。其与宗教,可谓相反。所以一国之中,不妨有各种宗教;而一宗教之中,可以包含多数国家之人民。既以国家为界,即不复能以宗教为界;既以宗教为界,即不能复以国家为界。换言之,既论国界,即不论教界,故国家不干涉宗教;既论教界,即不论国界,故宗教亦不能干涉国家。国家自国家,宗教自宗教:“国教”二字,尚能成一名词耶?

  孔教不成名词,国教亦不成名词,然则所谓“以孔教为国教”者,实不可通之语。鄙见如是,幸诸君教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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