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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毛泽东给萧旭东蔡林彬诸会友


   (一九二〇年十二月一日)

  赞成“改造中国与世界”为学会方针。赞成马克思式的革命。学会的态度:(一)潜在,(二)不依赖旧势力。会员的态度:(一)互助互勉,(二)诚恳,(三)光明,(四)向上。共同研究及分门研究。学会的四种运动:联络同志之重要。

  和森兄子升兄并转在法诸会友:

  接到二兄各函,欣慰无量!学会有具体的计划,算从蒙达尔尼会议及二兄这几封信始。弟于学会前途,抱有极大希望,因之也略有一点计划,久想草具计划书提出于会友之前,以资商榷,今得二兄各信,我的计划书可以不作了。我只希望我们七十几个会友,对于二兄信上的计划,人人下一个详密的考虑,随而下一个深切的批评,以决定或赞成,或反对,或于二兄信上所有计划和意见之外,再有别的计划和意见。我常觉得我们个人的发展或学会的发展,总要有一条明确的路数,没有一条明确的路数,各个人只是盲进,学会也只是盲进,结果糟踏了各人自己之外,又糟踏了这个有希望的学会,岂不可惜?原来我们在没有这个学会之先,也就有一些计划,这个学会之所以成立,就是两年前一些人互相讨论研究的结果。学会建立以后,顿成功了一种共同的意识,于个人思想的改造,生活的向上,很有影响。同时于共同生活、共同进取,也颇有研究。但因为没有提出具体方案;又没有出版物可作公共讨论的机关;并且两年来会友分赴各方;在长沙的会员又因为政治上的障碍不能聚会讨论;所以虽然有些计划和意见,依然只藏之于各人的心里;或几人相会出之于各人的口里;或彼此通函见之于各人的信里;总之只存于一部分的会友间而已。现在诸君既有蒙达尔尼的大集会,商决了一个共同的主张;二兄又本乎自己的理想和观察,发表了个人的意见;我们不在法国的会员,对于诸君所提出当然要有一种研究、批评、和决定。除开在长沙方面会员,即将开会为共同的研究、批评、和决定外,先述我个人对于二兄来信的意见如左。

  现在分条说来。

  (一)学会方针问题。我们学会到底拿一种甚么方针做我们共同的目标呢?子升信里述蒙达尔尼会议,对于学会进行之方针,说:“大家决定会务进行之方针在改造中国与世界”。以“改造中国与世界”为学会方针,正与我平日的主张相合,并且我料到是与多数会友的主张相合的。以我的接洽和观察,我们多数的会友,都倾向于世界主义,试看多数人鄙弃爱国;多数人鄙弃谋一部分一国家的私利,而忘却人类全体的幸福的事;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人类的一员,而不愿意更繁复的隶属于无意义之某一国家、某一家庭、或某一宗教,而为其奴隶;就可以知道了。这种世界主义,就是四海同胞主义,就是愿意自己好也愿意别人好的主义,也就是所谓社会主义。凡是社会主义,都是国际的,都是不应该带有爱国的色彩的。和森在八月十三日的信里说:“我将拟一种明确的提议书,注重‘无产阶级专政’与‘国际色彩’两点。因我所见高明一点的青年,多带一点中产阶级的眼光和国际的色彩,于此两点,非严正主张不可”。除无产阶级专政一点置于下条讨论外,国际色彩一点,现在确有将他郑重标揭出来的必要。虽然我们生在中国地方的人,为做事便利起见,又因为中国比较世界各地为更幼稚、更腐败应先从此着手改造起见,当然应在中国这一块地方做事;但是感情总要是普遍的,不要只爱这一块地方而不爱别的地方。这是一层。做事又并不限定在中国,我以为固应该有人在中国做事,更应该有人在世界做事,如帮助俄国完成他的社会革命;帮助朝鲜独立;帮助南洋独立;帮助蒙古、新疆、西藏、青海,自治自决;都是很要紧的。以下说方法问题。

  (二)方法问题。目的——改造中国与世界——定好了,接着发生的是方法问题,我们到底用甚么方法去达到“改造中国与世界”的目的呢?和森信里说:“我现认清社会主义为资本主义的反映。其重要使命在打破资本经济制度,其方法在无产阶级专政”。和森又说:“我以为现世界不能行无政府主义,因在现世界显然有两个对抗的阶级存在,打倒有产阶级的迪克推多,非以无产阶级的迪克推多压不住反动,俄国就是个明证,所以我对于中国将来的改造,以为完全适用社会主义的原理与方法。……我以为先要组织共产党,因为他是革命运动的发动者、宣传者、先锋队,作战部”。据和森的意见,以为应用俄国式的方法去达到改造中国与世界,是赞成马克思的方法的。而子升则说:“世界进化是无穷期的,革命也是无穷期的,我们不认可以一部分的牺牲,换多数人的福利。主张温和的革命,以教育为工具的革命,为人民谋全体福利的革命——以工会合社为实行改革之方法。颇不认俄式——马克思式——革命为正当,而倾向于无政府——无强权——蒲鲁东式之新式革命,比较和而缓,虽缓然和”。同时李和笙兄来信,主张与子升相同,李说:“社会改造,我不敢赞成笼统的改造,用分工协助的方法,从社会内面改造出来,我觉得很好。一个社会的病,自有他的特别的背景,一剂单方可医天下人的病,我很怀疑。俄国式的革命,我根本上有未敢赞同之处”。我对子升和笙两人的意见,(用平和的手段,谋全体的幸福)在真理上是赞成的,但在事实上认为做不到。罗素在长沙演说,意与子升及和笙同,主张共产主义,但反对劳农专政,谓宜用教育的方法使有产阶级觉悟,可不至要妨碍自由,兴起战争,革命流血。但我于罗素讲演后,曾和荫柏,礼容等有极详之辩论,我对于罗素的主张,有两句评语:就是“理论上说得通,事实上做不到”。罗素和子升和笙主张的要点,是“用教育的方法”,但教育一要有钱,二要有人,三要有机关。现在世界,钱尽在资本家的手;主持教育的人尽是一些资本家,或资本家的奴隶;现在世界的学校及报馆两种最重要的教育机关,又尽在资本家的掌握中。总言之,现在世界的教育,是一种资本主义的教育。以资本主义教儿童,这些儿童大了又转而用资本主义教第二代的儿童。教育所以落在资本家手里,则因为资本家有“议会”以制定保护资本家并防制无产阶级的法律。有“政府”执行这些法律,以积极的实行其所保护与所禁止。有“军队”与“警察”,以消极的保障资本家的安乐与禁止无产者的要求。有“银行”以为其财货流通的府库。有工厂以为其生产品垄断的机关。如此,共产党人非取政权,且不能安息于其宇下,更安能握得其教育权?如此,资本家久握教育权,大鼓吹其资本主义,使共产党人的共产主义宣传,信者日见其微。所以我觉得教育的方法是不行的。我看俄国式的革命,是无可如何的山穷水尽诸路皆走不通了的一个变计。并不是有更好的方法弃而不采,单要采这个恐怖的方法。以上是第一层理由。第二层,依心理上习惯性的原理,及人类历史上的观察,觉得要资本家信共产主义,是不可能的事。人生有一种习惯性,是心理上的一种力,正与物在斜方必倾向下之为物理上的一种力一样。要物不倾向下,依力学原理,要有与他相等的一力去抵抗他才行。要人心改变,也要有一种与这心力强度相等的力去反抗他才行。用教育之力去改变他,既不能拿到学校与报馆两种教育机关的全部或一大部到手,虽有口舌印刷物或一二学校报馆为宣传之具,正如朱子所谓“教学如扶醉人,扶得东来西又倒”,直不足以动资本主义者心理的毫末,那有回心向善之望?以上从心理上说。再从历史上说,人类生活全是一种现实欲望的扩张。这种现实欲望,只向扩张的方面走,决不向减缩的方面走,小资本家必想做大资本家,大资本家必想做最大的资本家,是一定的心理。历史上凡是专制主义者,或帝国主义者,或军国主义者,非等到人家来推倒,决没有自己肯收场的。有拿破仑第一称帝失败了,又有拿破仑第三称帝。有袁世凯失败了,偏又有段祺瑞。章太炎在长沙演说,劝大家读历史,谓袁段等失败均系不读历史之故。我谓读历史是智慧的事,求遂所欲是冲动的事,智慧指导冲动,只能于相当范围有效力,一出范围,冲动便将智慧压倒,勇猛前进,必要到遇了比冲动前进之力更大的力,然后才可以将他打回。有几句俗话:“人不到黄河心不死,”“这山望见那山高,”“人心不知足,得陇又望蜀,”均可以证明这个道理。以上从心理上及历史上看,可见资本主义是不能以些小教育之力推翻的,是第二层理由。再说第三层理由。理想固要紧,现实尤其要紧,用和平方法去达共产目的,要何日才能成功?假如要一百年,这一百年中宛转呻吟的无产阶级,我们对之,如何处置,(就是我们)。无产阶级比有产阶级实在要多得若干倍。假定无产者占三分二,则十五万万人类中有十万万无产者,(恐怕还不止此数)这一百年中,任其为三分一之资本家鱼肉,其何能忍?且无产者既已觉悟到自己应该有产,而现在受无产的痛苦是不应该;因无产的不安,而发生共产的要求;已经成了一种事实。事实是当前的,是不能消灭的,是知了就要行的。因此我觉得俄国的革命,和各国急进派共产党人数日见其多,组织日见其密,只是自然的结果。以上是第三层理由。再有一层,是我对于无政府主义的怀疑。我的理由却不仅在无强权无组织的社会状态之不可能,我只忧一到这种社会状态实现了之难以终其局。因为这种社会状态是定要造成人类死率减少而生率加多的,其结局必至于人满为患。如果不能做到(一)不吃饭;(二)不穿衣;(三)不住屋;(四)地球上各处气候寒暖,和土地肥瘠均一;或是(五)更发明无量可以住人的新地;是终于免不掉人满为患一个难关的。因上各层理由,所以我对于绝对的自由主义,无政府的主义,以及德谟克拉西主义,依我现在的看法,都只认为于理论上说得好听,事实上是做不到的。因此我于子升和笙二兄的主张,不表同意。而于和森的主张,表示深切的赞同。

  (三)态度问题。分学会的态度与会友的态度两种:学会的态度,我以为第一是“潜在”,这在上海半淞园曾经讨论过,今又为在法会友所赞成,总要算可以确定了。第二是“不倚赖旧势力”,我们这学会是新的,是创造的,决不宜许旧势力混入,这一点要请大家注意。至于会友相互及会友个人的态度,我以为第一是“互助互勉”,(互助如急难上的互助,学问上的互助,事业上的互助。互勉如积极的勉为善,消极的勉去恶)。第二是诚恳(不滑),第三是光明(人格的光明),第四是向上(能变化气质有向上心)。第一是“相互间”应该具有的。第二第三第四是“个人”应该具有的。以上学会的态度二项,会友的态度四项,是会及会友精神所寄,非常重要。

  (四)求学问题。极端赞成诸君共同研究及分门研究之两法。诸君感于散处不便,谋合居一处,一面作工,一面有集会机缘,时常可以开共同的研究会,极善。长沙方面会友本在一处,诸君办法此间必要仿行。至分门研究之法,以主义为纲,以书报为目,分别阅读,互相交换,办法最好没有。我意凡有会员两人之处,即应照此组织。子升举力学之必要,谓我们常识尚不充足,我们同志中尚无专门研究学术者,中国现在尚无可数的学者诚哉不错!思想进步是生活及事业进步之基。使思想进步的唯一方法,是研究学术。弟为荒学,甚为不安,以后必要照诸君的办法,发奋求学。

  (五)会务进行问题。此节子升及和森意见最多。子升之“学会我见”十八项,弟皆赞成。其中“根本计划”之“确定会务进行方针”,“准备人才”,“准备经济”,三条尤有卓见。以在民国二十五年前为纯粹预备时期,我以为尚要延长五年,以至民国三十年为纯粹预备时期。子升所列长沙方面诸条,以“综挈会务大纲,稳立基础”,“筹办小学”,“物色基本会员”三项,为最要紧,此外尚应加入“创立有价值之新事业数种”,一项。子升所列之海外部,以法国、俄国、南洋,三方面为最要。弟意学会的运动,暂时可统括为四:1.湖南运动;2.南洋运动;3.留法运动;4.留俄运动。暂时不必务广,以发展此四种,而使之确见成效为鹄,较为明切有着,诸君以何如;至和森要我进行之“小学教育”,“劳动教育”,“合作运动”,“小册子”,“亲属聚居”,“帮助各团体”诸端,我都愿意进行。惟“贴邮花”一项,我不懂意,请再见示。现在文化书社成立,基础可望稳固,营业亦可望发展。现有每县设一分社的计划,拟两年内办成,果办成,效自不小。

  (六)同志联络问题。这项极为紧要,我以为我们七十几个会员,要以至诚恳切的心,分在各方面随时联络各人接近的同志,以携手共上于世界改造的道路。不分男、女、老、少、士、农、工、商,只要他心意诚恳,人格光明,思想向上,能得互助互勉之益,无不可与之联络,结为同心。此节和森信中详言,子升亦有提及,我觉得创造特别环境,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大业,断不是少数人可以包办的,希望我们七十几个人,人人注意及此。

  我的意见大略说完了。闻子升已回国到北京,不久可以面谈。请在法诸友再将我的意见加以批评,以期求得一个共同的决定。个人幸甚。学会幸甚。

  弟泽东。九年十二月一日文化书社夜十二时。

  (载《新民学会会员通信集》第3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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