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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第七章 由封建制到近世代议制的国家


  封建制度是从平等中产生出来的等级权力组织(L'organisation hierarchique de l'antorite);但卒由平等而演至于专制。欧洲的封建制度,与半开化的日尔曼人之入主欧洲有密切的关系;今欲明了这种制度之起源,必须再述日尔曼人的情形。

  侵入西欧的各种日尔曼人,很与美洲发见时的各种伊洛葛人相类似,都是在半开化状态中,并且迁徙不定。据斯脱纳博(Strabou希腊地理学家)说,定居于比利时和法兰西东北部的蛮族还不知道农业,单靠兽肉和乳制品以过生活;这些危险的野蛮人凶恶如狼,他们自由出入于广大的森林地带中,人类虽多,只要添买些奢侈品及少许消费品便能在森林中过满足的生活。斯脱纳博又说高卢人的风俗也是一样的。当恺撒入英吉利时,他看见不列颠人与高卢人同其风俗:他们不知耕土地,以兽皮遮身,吃的是兽肉和乳制品,他们怪蓝色的身体可以骇退敌人,他们的两性生活是兄弟间共妻的。

  这些半开化人中,平等的精神盛行;习惯与风俗,处处保守一种猎夫与战士的平等气概。当他们得到定居的时候,一部分人开始从事于初步的农业,一部分人依然从事于战争。有名的军事首领不过在组织远征队时号召一些愿意获得战利品与光荣的男子于他的指挥之下,在远征时间中,人人都是要服从他的,如希腊人服从亚格棉农一样。但在食桌上及宴会席上,首领与战士都是平列而坐,没有什么区别;远征队一归村落,他们又都是独立平等的,军事首领便丧失远征时的权威。

  日尔曼人征服一块地方,间或也如希伯来人之执行神命一样,把那地方的居民尽行杀死;但通常总只劫掠城市,占领他们所需要的土地而定居于乡村,用他们自己的方法耕种土地,战败的居民仍许其在他们的法律与风俗之下过生活。土地是每个种族授一块的;种族的土地又再行分配于住居各村落的各氏族。几个村落由亲族关系形成一个团体,叫做桑町(centene也有叫huntari的,也有叫haradh的);几个桑町形成一个团体,叫做康脱(comte);几个康脱形成一个团体,叫做都克(Duche)。这就是公、侯、伯、子、男几等封爵之起点;如佛兰克的茂洛维(Merovingiens)王朝,就是与这种政治组织初相衔接的。

  凡不属村落所有的土地,归桑町处置;不属桑町所有的土地,归康脱处置;不属康脱所有的土地,归国家(Nation)处置。归国家直接处置的土地通常是很广大的。在瑞典发见的土地领有阶段也是一样的;每个村落有些共有土地;桑町与康脱有些更大的共有土地;最后是国家的极广大的领域;虽国王宣布他有代表国家的资格,然土地还继续叫做共有土地(Terres Communales)。在封建君主政治里面虽然叫做王土(Terres de la Couronne),然所有权也都属于国家。

  日尔曼人入了定居的农业生活和受了基督教的影响之后,纵然还有少数的种族固守原来的风俗,然多数已逐渐丧失其战争的习惯。如达西德所知道的日尔曼人类皆摆脱了从前半开化的粗野风俗,他们已成为家居者和耕作者;不过如加特人(Cottes第三世纪组入佛兰克联邦)则还专门从事于战争。他们的战线散布得很广,四方八面都采取攻势而站于极危险的地位;他们既没有房屋,也没有土地,也不忧愁生活没有来源。他们到处可以获得粮食,所以到处有他们的足迹。于是别些种族的有名战士,都由他们的宴会,献物等兴奋剂集合于他们的号召之下,而准备随从他们做远征的事业。由此加特族的战士以及受了封地的军事首领遂形成一种永久的军事团体,对于那些专门从事农业劳动的种族,担任一种保卫的责任。

  但一部分半开化人,甫脱战袍而归顺于罗马;而别部分半开化人又乘之而兴。连续几百年之中,半开化人不断的蹂躏欧洲。罗马帝国要防御半开化人的侵入,乃募集归顺的半开化人,于边界之上广置屯田兵,给他们以土地谷子牲畜及现银。这种利用半开化人以防御半开化人的政策,当然不能不与他们以土地,委他们以国防的重责;但文明的藩篱便从此破决了。

  当各方面的战争静止的时候,半开化人已成为家居的耕种者,并且复建他们前此所破坏的文明工程。然而又有一种大祸从新爆发:由战争派生的武装强盗到处劫掠;惨杀与劫掠的恐怖在欧洲绵亘几百年之久。

  入寇欧洲的半开化人与已经定居于欧洲的半开化人之间现在直接发生冲突。继续不停的内争,使各半开化民族对外全无势力,因为种族与种族,村落与村落之间互相反对而成仇敌,自然对外没有什么力量。半开化人的内讧,很足以宽舒罗马人亡国之惧,所以达西德说:“现在罗马之命运,惟幸敌人之内讧。”

  乡村居民,因为要防御强盗劫掠惨杀的危险,乃于村落周围建筑堡寨以自卫。每个堡寨选举一个担任警备的酋长,堡寨里面的居民只要同属于一个种族都是平等的。这种酋长就是后来帝王派遣的封君之萌芽;他最初的职务不过是租税的收集者,人民会议裁判会议的主席,军事的监督者,秩序的维持者。每个堡寨的最高权属于长老会议和人民会议,酋长是要服从这两个会议的权威的。在佛兰克各种族的习惯,凡人民会议命令驱逐的外人而康脱的首领忘记执行,则须处罚两百金钱,这种罚金恰好与杀人犯的赔偿金额相等,可见原先的康脱并没有特别权威。凡后来封君所有的权力,以前都属于村落的全权会议,全村居民都要武装赴会,否则处罚。这样的村落具有一些殖民地和农奴。

  日尔曼人一切职务的分工是以家庭做单位的:有专门纺织的家庭,有专门铸铁的家庭,有专门做魔术师和牧师的家庭,父传于子,子传于孙,一种职业与一个家庭成为不可移易的关系;由此遂产生一些特别的种族。村落的首领(对外防御敌人,对内维持秩序)开始是从全村居民中选举,被选的首领既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什么特权。后来也渐渐从一个家族中选举。比如在佛兰克各种族里面,便由茂洛维氏族专门供给军事首领,和希伯来的牧师专门由列维(Levys)氏族供给一样。而最后则成为世袭的职位,连选举的形式也不经过了。然首领的职务开始不仅没有什么特权,而且责任非常重大,地位非常危险,什么责任都是归他负着。比如在斯干的那夫各种族里面,倘遇年成荒歉,便认为神怒之表示,而归罪于其王,有时甚至处以死刑。

  村落的首领为防守便利起见,所以应有极高大坚固的房屋,庶被攻击时农人可以跑到这个房屋里面来避难。这种战略上的便利,最初是偶然的,后来成为首领必须具有的条件。印度各村落的边境,到处都有这种房屋以为避难和观察敌人之用。所以在一切封建时代,封君都有坚固高大的宫殿,四周建筑堡垒、城墙、战壕、钟楼和吊桥;正方形的大钟楼里面又要置一个大手磨,以为农人避难时组织防务贮藏牲畜制造食粮之用。这种房屋或宫殿,名义上是首领的,危险时是共同的。所以在集产村落里面,掘战壕、筑城墙、修宫殿等工程全村居民皆须担负。这种习惯便是后来纳税、征发、军役和徭役的权利之起源。

  日尔曼人,无论战士与农夫,都要担负防卫本村落及首领房屋的责任;一闻命令,即须全体武装集于首领的麾下以御敌人,整日整夜驻守钟楼以观敌人动静。后来有些农人为不顿停农务免除这种军事服役起见,乃缴纳赋税于其首领,使他专养一些武装的军人担负防守的职务;各种犯罪的罚金之一部分也是特别用以维持其首领及军士的。

  在军事上地位上正当要冲的村落,自自然然成为周围各村落的中心;当敌人来侵时,周围各村落的居民必率其牲畜谷物以及各种动产跑到这个中心来避难;在这种时间中,他们必须缴纳赋税以维持一切军事行动和军士的生活;而这个中心的首领之权威必因此扩张于周围各村落之上。由此自自然然发生封建制度的萌芽。这种萌芽,若没有继续不停的战争与征服事业的催促,集产村落的生活还可停滞几百年之久(如印度村落社会);否则各自独立的村落必日趋于合并,而这种萌芽必日滋日长而形成一种相互权利义务的社会制度,如中世纪的西欧一样。

  村落首领在平时是没有什么特权的;但到了战时,他的地位便变成很重要了;人民不仅要给他以收入,而且要给他以忠顺。这些特权开始是可以撤废的;但战争继续不停,则自自然然变成为世袭的特权;不久便形成了坐收赋税和徭役的封君。

  封建贵族建立其权威之后,各人为巩固地盘及扩张其统治权计,相互之间便发生不停的战争,彼此企图集中土地财产和社会势力于自己之手。结果,战败的封君或是灭亡或是沦为从仆或是流为土匪头目,而战胜者则变成为头等公爵的大封君。

  战败而未至灭亡的诸侯,每每率其败军沿路打劫,不仅劫掠乡村、旅客,而且劫掠富足的城市。由此各城市便武装起来,而托庇于大封君或王的保护之下。

  但小诸侯完全消灭,相互间的战争完全停止后,乡村又要恢复安静的状态,而所须封君保护之必要必致大减;这个时候,封君不能不抛弃他的土地而自降为王公之臣隶,前此保护其臣仆及农人之地位便随着动摇。从此农人不须要军事的保护,而封建制度便丧失其存在之理由。所以封建制度是从战争产生的,也是从战争灭亡的。

  然上之所述,不过为一方面之事实。当各诸侯互争雄长的时候,对于农人早已施行极端苛暴的专制政策;战争绵延,诸侯之国力必致极其衰弱,而农人们必致喁喁望大君主之救助与保护。由此,君主专制政治(或是有限的或是无限的)乘势盛兴,多方利用诸侯间之冲突与战争而愈益扩张其威权与势力。有时各诸侯为势所驱,不得不弃嫌寻好,联合以抗君主;至此君主也不得不有所联合以制诸侯。然则联合谁呢?只有联合各个独立自主的城市(见上篇第十三章)。

  各个独立自主的城市,在本地封君的压迫和连续不已的战争情况之下,早已自行武装,形成为小小的共和国,就是所谓自由市府或城市国家。城市国家因为抵制本地诸侯的压迫,所以也愿意与君主携手,而直接纳税于君主。城市共和国的主体,是由制造业起家的第三阶级(Tiers-etat)。在制造业发展的全时期中,第三阶级(即后来的大资产阶级)在君主与诸侯的政治争斗里面成为举足轻重的要素,而各大君主专制政治国家之隆盛,即系倚靠第三阶级为柱石。但是大工业与世界市场不停的开拓,资产阶级的势力不停的扩张,于是君主又不得不与诸侯联合以压抑资产阶级而永续其命运。由此,资产阶级的革命到处爆发;结果,到处都由她独占了政权而组织近世代议制的国家。近世代议制的国家,实际不过是资产阶级一切事务的行政委员会;资本主义发达到最高度的时候,便变成为帝国主义的国家,为全世界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之恶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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