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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世界大势之轮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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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二年二月十日) 历史决不会重演,此次大战已使世界各方面发生巨大变化,或已发生巨大变化之萌芽,拿过去理论公式的表格来填写将来的事变之发展,简直不中用了。 此次大战不外三种结果:一是英、美和德、日不分胜负而议和;二是胜利属于英、美;三是胜利属于德、日。第一种结果之可能最少,我们似不必加以推测,第二种和第三种以何者最大呢?以现状观之,自然是德、日占优势。开战已两年多了,又因得到苏联出来撑持,英国全然休息了半年,此时以全力仍不能敌住德国在北非的少数部队,若说它能够于最近的将来战胜德国的大军,这是很难想象的事。若认为英国在各战场之失败,都由于陆空军之寡不敌众,再过一年或至一年半,英、美军器生产大扩充之后,战局便会转变;惟现时虽有人发出“全面改厂”的呼声,而鉴于过去直至现在,政府官吏之因循误国及上厂主只顾私人的利益,将来军器生产之竞赛,英、美能否胜过德国本土及其可能利用之邻邦,确实大成问题。即假定将来可以胜过,又有何神秘能够使希特勒及其伙伴,在此一年甚至一年半以内,按兵不动,静候英、美扩充军备呢?德国的内部危机,诚然大过英、美,然在对外战疲或溃败前未必爆发。德国唯一的弱点是缺乏煤油,这也只是她在始终无力夺取高加索或伊朗的条件下不能够支持长期战争的因素。基于各种情势,德国利于速战速决,英、美则利于持久战,双方都以争取时间为第一要着;所以迫在目前之德国的春季攻势,无论发生在地中海或欧俄大陆、马尔他、直布罗陀、苏伊士以至新加坡,这一战线之胜败,或莫斯科、高加索、伊朗、伊拉克、叙利亚以至新加坡,这一战线之胜败,都可以说是决定此次大战全局胜败之最大关键。这一战线之胜利若属于德、意、日,英、美是不能够长久支持下去的,自古至今,单是地大人众物博,并不是决定胜利的重要条件。 倘胜利属于英、美,德、意、日都完了,英、美在和会中,或国际善后会议中,便开始形成对立的局面,战后英国收拾欧洲、北非洲、近东以至中东,已非易事,一时决无力量及于远东,远东以至南洋、澳洲,自然会属于美国的势力范围,那时苏俄将是两方面拉拢的奇货,英、美的命运乃决定于下次大战。 胜利倘属于希特勒,英国便完了,美国也只得暂时划两洋以自保。希特勒虽胜利,他的枪口仍然要向着西方,自乌拉山、伊朗、印度以东,则非他的军事力量直接所能及,那时无论美、日是否成立和议,日本将是美、德两方面拉拢的奇货。美国固然未必继续对日战争,希特勒在未征服美国以前,他也不会为了远东问题开罪日本,逼迫他所倚重的同盟者转向美国,自断其两洋夹攻美国之右臂,希特勒知道英国在远东的势力消灭后,他若威胁日本,日本有获得美国退出远东的条件而和美国妥协之可能。美、德的命运乃决定于下次大战。 世界还会有几次大战,我们还不能知道,所能知道的只是在战争的因未除去以前,战争的果是不能免的,并且胜利若属于德国,下次战争必然来得更快。美、德间固然虽无所谓和议,而实际战斗亦必告一段落,德国固然需要一停战时期,建立她的新秩序以收胜利之果,更需要补充足够渡美的战舰及运输舰之时间,然一过此时期,德国对美战争便会从南美洲开始。本来每次国际大战都不过是前次大战之继续延长,我们切不可为“永保和平”、“民族自决”、“民族平等”、“资本制度消灭”,如此等等好听的宣传所眩惑,梦想战后这些都会实现。 欧美人想就资本制度加以改良的企图,不自今日始;然而其结果乃是在股份公司、合作社的旁边,巍然起来了脱拉斯;在劳动立法普遍了半个世界之后,所谓“社会主义国家”还得恢复计件工资。改良制度既非易事,消灭资本制度更不能够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轻松。此次大战后,不但英、美,就是在德、意、日的世界里,也必然企图改良资本制度,以适应他们的统治,希特勒一向非难资本主义,这并不能够欺骗任何人,只是他和他自己开玩笑。他们改良的企图,不外拿关税协定甚至经济同盟,来减轻各集团圈内的关税壁垒;拿物物交易来减轻各集团圈内的货币作用;拿产业国有化,来代替某些私人的企业。各集团圈内关税壁垒即能减轻,对于另一集团圈的关税壁垒势必还要加强;物物交易的办法,不但不能全部施行,即其所能够交易的,仍旧以货币计算,仍旧是商品交易,而非分工互助,某种产业国有,已经是前世纪所有的事,全部国有化,即实行所谓国家资本主义,理论上好似说得通,而事实上必不可能。占有生产工具的大集团,不经过革命的没收,而自愿的把私有财产贡献给国家,这是不可想象的事。如果有人幻想能有一个超然政府来和平的没收。这一所谓“超然政府”,上午企图没收别人的企业,他的政府下午即被别人没收了。所以以上三种改良企图,决不能动摇资本制度的基础。资本制度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发生,利与弊都势必顺着她自身发展的逻辑逐日增长,一切改良方法既不能动摇其基础,节制之,更只有使整个的社会经济趋于衰落,欲只得其利而免其弊的如意算盘,是不会成功的。私有财产制和商品生产制,是资本制度之基础,亦即其弊害之根源。这一生产制,其目的是为拥有生产工具者出卖商品,增加其私有财富而生产,不是为直接供给一切人民食用品而生产;其生产力愈益发展,依供求律愈益失去生产力与购买力之均衡,因之,而生产过剩,而物价低落,而工厂倒闭,而工人失业,而形成经济恐慌;经过一时期,生产力削弱而恢复原状,后又因生产力比以前更加强而走向更大的恐慌,如此循环而构成恐慌之周期律。自来救济生产过剩之策有二:一是自动的减少生产量甚至毁坏生产品这一愚蠢可笑的办法;一是争夺殖民地及国外市场走向战争这一疯狂可怖的办法。为了必须把国内生产过剩的商品向国外市场推销,还必须阻止国外商品侵入国内市场,就不得不加高关税壁垒,扩张军备,准备战争,以至实行战争。这一串因果相联的现象,都是现代国家当局所必须采用的步骤。因为他们既不能消灭资本制度,便只得让资本制度牵着鼻子走,否则只有失败,这本是事实之必然,决不是什么思想,什么良心所能使之改变的。在全世界几个强大国家必须争夺市场,必须准备战争,必须实行战争的时代,大家尽力扩大其势力范围,他们彼此挤得水泄不通,怎样谈得上民族自决、民族解放呢?上次大战之终了,威尔逊的十四条,未尝不轰动全球,而随即销声匿迹者,并非路易乔治和克利蒙梭欺骗了威尔逊,乃是威尔逊欺骗了他自己,并且这一欺骗,亡了法国,害了英国和美国,对日本丧失了强国的体面。此次大战后,谁还要在资本制度世界标榜和平主义的幻想,在下次大战中,谁就是失败者。 此次大战后,无论胜利属于何方,帝国主义的统治都仍旧不变吗?资本制度存在一天,由它所自然产生的帝国主义,当然不能自动的根本放弃,但统治的形式必然有所改变,即是:由民族化到国际集团化这一形式的改变;这一改变并非帝国主义制度之终结,而它反走向扩大与加强。今后不但十九世纪以前的民族国家运动已随着帝国主义发生而没落,即二十世纪初期的七八个帝国主义列强之对立也要完结。德、意、日都是由民族国家进而为帝国主义国家之较幼者,日本是最后一个,全世界殖民地及落后国的市场都已为他人捷足先得,这就是他们不得不冒着危险,疯狂的以战争来改变帝国主义世界旧秩序之唯一的原因。战争的结果,真正完全独立不受他人支配者,只能有两个领导国之对立,美、德之对立,或英、美之对立,其他国家民族,都不得不在同盟或全面合作等名义之下,分别隶属于这两个领导国所领导的集团圈之内。日本和苏俄,当然都有各自领导其集团圈之野心,然而生产力终于要决定他们的命运。其他殖民地及落后国,若企图由民族斗争而产生新的独立国家,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各集团圈内,依国力之强弱,其地位略分四等,第一等是较有面子的所谓“同盟者”,例如日本之于德国,苏俄之于英、美;第二等是半殖民地,例如意大利之于德国,荷兰、法、比之于英、美,虽然有一个自己的政府,政治尤其是经济,都多少要受领导国支配;第三等国是被保护国,例如法、比之于德国,丹麦、意大利之于英国,菲律宾之于美国,虽然有一个自己的政府,而不能有独立之外交;第四等是殖民地,连自治政府也没有,统治权操诸领导国总督之手。比殖民地更次一等,自来是没有的,有之便是种族日渐消灭之美洲、澳洲之土人。各集团圈内的国家民族地位虽高低不同,而有一共同点,即是他们的政治及经济制度都必得或多或少的按着领导国的模样改造,根本相反的制度是不能够存在的;德国所领导的集团圈内,多少都要按纳粹制度改造;英、美所领导的集团圈内,多少也要按着民主制度进行;社会主义制度呢?这要靠着领导国的革命成功才能实现,才能够影响整个集团圈,依俄国革命的经验,帝国主义世界中最弱的一环之破碎,终于不能够使它全部瓦解。至于现在的苏俄,不但她的生产力不能胜任领导国,它自身早已离开社会主义了。 有些欢喜做梦的人,当此次大战一开始,便梦想弱小民族独立的机会到了;其实亚洲的殖民地,一脱离英、美便入了日本的掌握;非洲的殖民地一脱离英国便入了德、意的掌握。有人甚至梦想战争会引起的社会主义革命就快到来,不幸事实幻灭了他们的美梦,已经不胜悲哀,如果再觉着今后连民族斗争都会受到限制,并且纳粹党会支配半个地球,他们将感觉着由欢喜的天国坠落到悲哀的深渊,将感觉着命定的要走下坡路了,其实人类进化史,它始终很冷静的走着它前进的道路,此时它并未意图走向天国,也不是走向毁灭坠落深渊,对于人们自己由虚幻的希望欢喜而来之失望悲哀,它不负任何责任。此次大战,即使不幸得很,胜利果然属于纳粹,它竟至支配了半个地球,这占人类半数的人民,在政治上将受到整个时期窒息的大灾难,而在经济上和英、美胜利一样,固然不能动摇资本制度对于生产力之束缚,而资本制度的范畴以内会有一大进步,例如由币制统一、减轻关税壁垒、物资集中等等,渐次减少世界上许多小的经济单位,除去一部分经济发展之障碍,将比战前的社会生产力要突飞猛进,这是在客观上为将来的社会主义世界开辟宽广的道路,加强物质的基础,这本是资本主义在血的罪恶中产生进步的惯例,只有眼光狭隘的教派之人,才见不出这一远景。人类历史和地球一样,无论在光明的白昼或黑暗的深夜都是进行不息的。 正经的说来,认真的民族解放,只能和帝国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同时实现:在资本帝国主义世界里,落后国家及弱小民族之“民族自决”、“民族解放”,本是一种幻想,何况在两派帝国主义的主脑,争着以战争状况裹胁全世界落后国家及弱小民族的今天,民族斗争会受到限制。这句话,只有欢喜幻想的人听着才感觉得惊异,如果从全世界经济由统一而进步的观点看来,民族斗争受到限制,不一定完全是很坏的事。无论是全世界或一个国家以内,没有革命的统一,反革命的统一也有进步的意义。例如吴佩孚的统一比军阀割据好,刘湘的统一比防区时代好。并且民族斗争会受到限制这句话,并不是说被人领导的民族将驯羊似的一无所作为,只是今后的民族斗争会受到一定的限制,并且有此警觉才能够开始实行有效的步骤:(一)努力于自己的政治民主化和民族工业之进展,以增高在集团圈内之地位,现在已经不是李鸿章时代,不应仍做富国强兵一跃而为十八、十九世纪式民族独立国家及二十世纪式世界头等国的好梦;(二)创造自己的实力(工业及民族的组织),以准备与领导国国内革命相应和的斗争,以达到自己的民族的真正解放与进步,不应幻想关起门来,在一个国家内以一个民族的力量,能够排除帝国主义的势力,以实现民族资本主义的国家之独立;(三)对于国外斗争,无论是对于轴心国或非轴心国之斗争均应从民主主义出发,不应从民族主义出发,因为专制的德、意、日三国之携手横行,已冲破了各个民族之最后铁丝网,这已经不是某一民族的问题,而是全人类的民主自由存亡问题,若仍旧由民族立场出发而斗争,印度眼前的敌人便是英国,中国将来也要再来一次抗美战争;(四)我们应该尽力反抗帝国主义危及我们民族生存的侵略,而不应该拒绝它的文化。拒绝外来文化的保守倾向,每每使自己民族的文化由停滞而走向衰落。中国文化诚然有它的优点,惟如果渲染过当,便会使之高踞在形式上的地位,俯视一切,形成偏畸的发展,竟把民生国防所依赖而应该特别重视的物质文明,排除在文化以外,还有人竟把中国历史上民族的光荣,印刷与火药之发明,也排除在文化以外,把文化缩小在文艺圈子里,这样误解文化的结果,遂在此次抗日战争中,发生了万分不应该发生的两件事:一是把口里哼哼诗词手里耍耍笔杆,应该称为“文人”的,无端改称为“文化人”,这和日本称中国为“文字国”同样是对于中国文化之讽刺;一是继续义和拳符咒能够抵挡枪炮的思想,企图用标语、口号、歌咏来抵挡飞机、大炮、坦克车,这便是中国文化畸形发展之末路;张之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说,已经害了我们半个世纪没有长进,我们不要高唱“本位文化”、“东方文化”再来害后人吧! 或者有人认为此次大战是轴心和非轴心两派帝国主义各自扩大其势力圈之斗争,非民族解放之斗争,弱小民族之参加毫无意义。这一见解是由于他们不明白民族解放自然不能够依赖帝国主义帮助而成功,也不是弱小民族自己力量可以解决的问题;而且“中立”这一名词,现在战争史上将不会再见了。缅甸人如果说:宁可和认识的魔鬼结交,而不能和不认识的天使来往;我们应该告诉他们,我们并不知道现世界有甚么天使,只知道你们所谓认识的魔鬼,比你们不认识的魔鬼,还要凶恶十倍!中国如果有人说:帮美国打日本,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我们应该告诉他:美国胜利了,我们如果能努力自新,不再包庇贪污,有可能恢复以前半殖民地的地位,倘若胜利属于德、意、日,我们必然沦陷为殖民地,连南京的傀儡政府不久都会滚蛋! 以上的说话,或者有人认为是低调,那只好让将来的事实教训他。 〔一九四二年〕三十一年二月十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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