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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纪念底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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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〇年十一月十一日) 我们对于一切信仰一切趋赴底事,必须将这事体批评起来确有信仰趋赴底价值,才值得去信仰趋赴,不然便是无意识的盲从或无价值的迷信。 我们中华民国双十节是建设共和国底国庆纪念日,从元年到今年已经是第九次了;其间受反革命的帝制派底压迫几乎不成个纪念日底光景曾有好几次,最明目张胆地强行禁止开会纪念的,就是去年反革命的帝制派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和今年反革命的帝制派上海镇守使何丰林。在这班反革命的帝制派仇视共和禁止国庆日底纪念,本是当然的事,我们不去论他;但是信仰共和、趋赴共和底人,也要确乎明白纪念这共和国庆日有什么价值。 讨论这个问题当分两层:一是共和底价值,一是中国共和底价值。 我们对于共和价值底批评,固然不像反革命的帝制派及无政府党人把共和看得一文不值,也不像一班空想的政论家迷信共和真能够造成多数幸福。我们十分承认却只承认共和政治在人类进化史上有相当的价值,法兰西大革命以前的欧洲,俄罗斯大革命以前的亚洲,打倒封建主义不能说不是他的功劳;但是封建主义倒了,资本主义代之而兴,封建主义时代只最少数人得着幸福,资本主义时代也不过次少数人得着幸福,多数人仍然被压在少数人势力底下,得不着自由与幸福的。教育是智慧的源泉,资本主义时代底教育是专为少数富家子弟而设,多数贫民是没有分的;他们的教育方针也是极力要拥护资本主义底学说及习惯的,因此这时代底青年自幼便养成了崇拜资本主义底迷信,以为资本主义是天经地义,资本家是社会不可少的中枢。共和国里当然要尊重舆论,但舆论每每随多数的或有力的报纸为转移,试问世界各共和国底报纸那一家不受资本家支配?有几家报纸肯帮多数的贫民说话?资本家制造报馆,报馆制造舆论,试问世界上那一个共和国底舆论不是如此?共和国里表示民意底最具体的方法就是选举投票,以财产限制选举权底国里不必说了,就是施行普通选举底国里,也没有穷人可以当选底道理,花几十万元才得着议员,这是很平常的事。最穷的日本国,最近的议员运动费也必须十万元左右;相传有一位极有名望的人主张“理想的选举”,决计不出运动费,不过他的朋友亲戚代他用了酒席车马费七千元,到处传为美谈;试问这种美谈没有人帮助底穷人得的着吗?全国底教育、舆论、选举,都操在少数的资本家手里,表面上是共和政治,实际上是金力政治,所以共和底自由幸福多数人是没有分的。主张实际的多数幸福,只有社会主义的政治。 共和政治为少数资本阶级所把持,无论那国都是一样,要用他来造成多数幸福,简直是妄想。现在多数人都渐渐明白起来要求自己的自由与幸福了,社会主义要起来代替共和政治,也和当年共和政治起来代替封建制度一样,按诸新陈代谢底公例,都是不可逃的运命。 我们对于中国共和价值底批评,并不觉得他比别的国共和格外无价值;对于他在中国将来并无希望,也和在别的国一样或者还要更甚一点。过去的纪念像黄花冈壮烈的牺牲,接着就是十月革命,废黜君主,建设共和,在中国历史上不能说不是空前的盛举。在这一点上看起来,我以为全中国人都应该觉得双十节的确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纪念日。只可惜这历史上空前的盛举是一时偶发的,太没有持续性(这种现象是中国民族可恐怖的最大弱点),以至于多数人得不着幸福,固属当然(上面曾说过共和政治不能造成多数幸福);即使少数人也没有像欧美中产阶级都得着了幸福,自由权利与幸福还是为最少数人所独占,直到如今还完全是封建主义恢复了固有的势力,支配一切。尊祀孔子及武人割据,这两件事就是封建主义支配一切精神方面及物质方面底明证。中国共和政治所以如此流产底原因,一方面是革命的共和派没有专政底毅力和远见,急于和反革命的帝制派携手遂致自杀了;一方面是一般国民惑于调和底邪说,又误解共和以为应该给全国民以自由权利连反革命的帝制派也算在内,反革命的帝制派得着了自由,共和政治那有不流产底道理。由封建而共和,由共和而社会主义,这是社会进化一定的轨道,中国也难以独异的;现在虽说是共和失败了封建制度恢复了势力,但是世界潮流所趋,这封建主义得势,也不过是一时现象,我以为即在最近的将来,不但封建主义要让共和,就是共和也要让社会主义。在这一点上看起来,除追怀先烈以外,这国庆纪念日已没有可以令人狂信底价值了。但有人以为由封建而社会主义,中间还必须经过共和时代,所以眼前还是政治问题要紧;又有人以为中国封建式的武人为患,是政治造成的,不是经济造成的,所以眼前只是政治革命要紧,还不须经济革命。我看这两种话都似是而非。由封建而社会主义虽是一定的轨道,然这轨道却不能够说必须要经过若干岁月才可以改变方向。西欧共和政治经过长久的岁月底原因:一是西欧的代议制度来源甚古,共和政治比较的容易支持;一是他们社会主义的思想刚与共和同时发生,当时都还迷信共和可以造成多数幸福。现在的东方各国却和他们情形不同,所以俄罗斯共和推倒了封建半年便被社会主义代替了,封建和社会主义之间不必经过长久的岁月,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例。至于说中国只须政治革命不必经济革命,我便有七个疑问: (一)中国社会的资本已集中在最少数的武人官僚手里,用政治革命手段,是否可以免得由甲派武人官僚手里底资本转到乙派武人官僚手里,是否可以使社会的资本归社会公有? (二)中国士大夫底人格是否已与封建式的武人同化,他们的政治道德是否可以适用代议制不须人民直接行动,除了多数人的援助他们的力量是否能够打倒封建式的武人建设共和政治? (三)共和政治是否能够造成多数幸福? (四)抛弃多数的幸福是否能够使人心安定共和巩固? (五)中国此时资本家生产制还未十分发达的时候,是否应该乘机创设社会的工业,是否应该提倡私人的工业酿成经济不平等之危机? (六)中国除了劳动界有了阶级的觉悟,组织强大的革命团体,绝对打破资本家生产制,有何方法可以抵制外国由经济的侵略进而为政治的侵略? (七)单是政治革命,能否解决官、匪、政客、游民、兵过多底问题? 我不但不反对政治的革命,而且很盼望他早日实现;但我断然不能迷信他能够将中国从危险中救出;若有人迷信他,说中国此时只须政治革命不须经济革命,我便要请他解答上面的七个疑问。 以上所讨论的共和底价值和中国共和底价值,似乎都是我们在国庆纪念日应有的觉悟。 署名:陈独秀 《新青年》第八卷第三号 1920年11月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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