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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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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咱们这位青年学学。” 我们逐渐望见一幅一幅的远景:——清晨,秋高气爽,晴空如洗,耀目的阳光照在一片犬齿交错的街道上。栉次鳞比的矮屋顶,像海滩上的贝壳散乱地排列着。 又是一条卑陋的街巷,老旧的屋子,纷乱破烂,旁边散布着歪歪倒倒的棚户居处。 一家棚户的门前,三个三轮车夫围着胡驼子,谛听他说话。胡驼子提着一块猪肉和一只装满钞票的线网。他们面上显出焦的而紧张,身后放着三辆空三轮车,老熊坐在三轮车座上,盯视胡驼子,身边站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胡(狞恶地瞥了老熊一眼,转向其他的三轮车夫))你们的牌照都有了,老子不是白替你们跑路的,别人的牌照钱都早给了,(指指)现在就剩下你们这四个不漂亮。 三轮车大甲(鬓角斑白,望望身边的车夫,温和地))不,不是不给,我们实在是…… 胡(逼近伸手)拿钱吧。 三轮车夫甲(又望了他们一眼,踌躇一下,掏出一束钞票,笑着说)少交一点成不成。 胡(没有理他,一手抢过来钞票,转向三轮车夫乙)你呢?(匆勿一数,把钞票放在线袋内。) 三轮车夫乙(从身后取来一搭钞票,递给他,恶声恶气)点点数。 胡(点着数,同时对三轮车夫丙追讨)嗯? 三轮车夫丙(由三轮车椅垫下摸出一叠钞票)看清楚,三十万。 〔胡驼子接下钱,放入线网,走向老熊。老熊端坐不动,等待他走来,抱着孩子的妇人不安地紧紧靠近老熊。 胡(对熊)怎么样? 熊(倏地立起)怎么样? 胡(挺起胸)你说怎么样吧? 〔熊正要和他争论,那妇人连忙插在他们中间。 妇人(把钱塞在胡的手里)胡大爷,您老人家走吧? 熊(棱了妇人一眼,愤愤不语。) 胡(把钱一数,放在线袋内)妈的,尽是些烂票子。(回头,一条野狗伸出舌头,贪婪地望着他手上的猪肉)你也想吃老子的肉。(一脚踢开野狗,那狗嗥的一声跑走。他回首狞望着老熊他们笑说)下次有买卖再来找我。 〔胡洋洋自得地走开,他们围拢来,望着胡的背影,脸上罩满了疑虑。 二轮车夫甲(喟叹)钱算给清了。 三轮车夫乙(詈骂)戳娘的。 三轮车夫丙得了,拉生意去吧。 〔乙丙二人骑上车愤愤然踏走。 熊(不理他们,对甲)我看不大对。咱们找位先生家问问,别再上他的当,走,张大伯。 三轮车夫甲找谁呀? 熊(指着)不远,就在前面,阴律师家! 〔他们的视线越过一片矮屋顶远远望见一根竖着的旗杆,杆上国旗在微风里飘扬。 〔渐近,仰望飘扬的国旗衬着清晨晴朗的天空和一片白云,我们听见一声儿童嘻笑奔跑的喧哗声。镜头下移,旗杆柱石的周围是一片操场,孩子们正在高兴地游戏。 〔大门边有一个“惠仁孤儿院”的木牌,进门是一条石板路,向左一拐便是操场,操场后是一所简单而整洁的二层楼房,一个工友摇着铃走出,又由台阶下来,转进侧面小道,向屋后走去。 〔翘翘——一个活泼可爱的五岁的小女孩,头顶翘着两条小辫,她正对着稀疏的竹篱孔眼向隔壁的庭院好奇地窥视。 〔竹篱只有半人高,那面是一家小小的庭院,院中有两三棵洋槐树,栽着一点疏落的花草,穿过竹篱还可以望见那屋子的半个走廊。 〔从庭院这边望见翘翘的小圆脸巴在竹篱上,乌黑的眼珠一溜一溜地闪烁着欣喜和顽皮,她要忍而又忍不住地进出断续吃吃的低笑,脸上是高兴又怕被人看见的神气。 〔由她的视线望过去,我们看见:〔律师阴兆时——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外表似瘦弱实际很结实,一副和善而有点幽默的脸。他轻财仗义,专好为人打抱不平,对穷苦无告的人们尽力加以援助,对不合理的事尽可能地加以阻拦,因此多少人感激他,也有更多的人厌恶他恨他。这些人总是称他为“阴魂不散”的。 他乐天达观,也有一点玩世不恭,落拓不羁。他做律师的收入很少,甚至于有时不够温饱,因为大部分都是在尽义务,所以多年来一直是穷困,日常生活是非常俭朴的。 〔他不修边幅,不注意整洁,对一切琐事都漫不经心,最喜欢孩子和朋友。现在他穿着旧法兰绒西装裤,厚布短夹袄,蹲在院中练太极拳。 〔他慢悠悠地运着气,两只手臂划着舒展的圆圈,垂着眼皮,眼归心,心归太极,玩味着清晨的气息。 〔阳光照着他的脸,煞有介事地把垂着的眼皮渐渐闭起,专心地打着拳。 〔竹篱那边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钟声。 〔他睁开眼,眼中闪着乐大的神采,习惯地停止了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用黑丝线捻成绳子系着的旧怀表,斜着眼向上谛听悠扬的钟声。 〔孤儿院操场里,钟架上的小钟在摇摆着。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表盖,对准时间放回口袋。又缓缓地伸出双臂,左右转动,轻松得近于舞蹈起来。 〔近耳处,听见一串孩子的咯咯的笑声,他依然继续他的动作。 〔笑声更响亮了,他眼珠一转,由眼角望出去,不自觉地停留在一种天女散花的姿态。 〔从竹篱隙孔里望见翘翘,分开两条小腿,握着两个小拳头向前伸着,也在一本正经地学打太极拳。她后面一群孤儿们正向课室奔跑。 〔阴兆时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还是沉心静气,很“优美”地打他那“阴” 式的太极拳。一个金鸡独立,再放下脚缓缓地蹲下去,两手向天一举,眼随手掌,双手落地;一个鸭子扑水,又慢腾腾地站起来,结束了他的太极。他转过身,一只手慢慢伸入口袋里掏出一个月饼,眨着眼,故意做出一副捉弄人的神气,慢腾腾地向前探,像老鹰预备扑食。 〔翘翘望见他的模样,忘记了学太极拳,只张着一双小手臂,又惊又笑地向后退。 〔我们听见小狗吠叫。 〔翘翘张大了小嘴,断断续续地咯儿咯儿地笑,她弯腰拾起小石头做出要打的样子。 〔小狗忽然咆哮起来。 〔翘翘吓得几乎要扔下石头,但还是笑着。 〔近竹篱,阴伏在地上信信然装着小狗跳跃,忽然狂吠一声,他扑上去。 〔翘翘大叫,扔下石头就跑。 阴(阴兆时简称,立刻站直,摇着月饼笑嚷)翘翘月饼,吃月饼。 (见翘翘已经跑了,就把月饼向嘴里放。) 一个少女的声音(笑责地)叔叔。 阴(回头,把月饼从嘴边放下。) 〔阴堇修——阴兆时的侄女,做新闻记者还不久,今年刚满廿岁,简单,纯真,聪颖,自负,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知后悔,四五岁时父母相继故去,就跟了叔叔婶婶,他们爱她像自己女儿,珍视她,娇纵她,把她当男孩子教养。从来没受过委屈,受不得委屈,甚至看见别人受委屈她都不好过。天性淳厚,和蔼亲人,豪爽处颇像她叔叔。她健康活泼,生得不顶漂亮,但是一双黑而伶俐的大眼睛含蕴着天真、勇敢、任性和逗人喜爱的稚气——轻盈地跑下台阶。 堇(阴堇修简称,笑嘻嘻地伸手)月饼给我! 阴(顺从地笑嘻嘻把月饼递给她。) 堇(接下,靠着竹篱向那边叫)翘翘!翘翘! 〔翘翘羞涩地咬着指头,踟躇一下,蹑蹀着走近竹篱。 堇(伏在竹篱上,递出月饼。)拿着,翘翘! 〔翘翘憨望着,不好意思接。 堇(探身,把翘翘放在嘴上的手指轻轻移下来,月饼塞在她小手掌里)乖孩子,快上班去,待会我从报馆回来带糖糖给你吃。 翘(忘记了不好意思举起月饼)阴姑姑,分不分给小眼睛跟小牛牛他们吃呀? 堇(粲然)对,乖翘翘! 阴(霎霎眼,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月饼。) 堇(没料到)叔叔! 阴(有点忸怩地傻笑,探身把月饼放在翘翘另一只手上,指点着)这块你一个人吃,这块给小眼睛跟小牛牛分。(拍拍她的小屁股)走喽。 〔翘翘高兴地跑了。 一个老人的声音(慈蔼地)慢点跑,摔着! 〔阴、堇,抬头望。 翘(止步)院长。(两只小手举着月饼,匆匆点头式的鞠了一躬,依然地跑着进了课室。) 〔魏卓平——五十多岁,惠仁孤儿院院长,饱经风霜的老人,瘦小,面貌生得慈祥,清俊,但较实际年龄还显得苍老,透过远视镜,一双昏翳的老眼看来微感凄苍怅惘而又很温柔。是一个古道心肠的好好先生,没有足够的坚强,遇事主张委曲求全。经历了人生的千山万水使他对一切更萎缩冷漠。他和阴兆时各方面都显然绝对地不同,但他们都是多少年来最知己的好朋友。 他穿着半旧而整洁的中山装,站在课室外走廊上,举着一个葫芦瓢,笑眯眯地望着翘翘。 魏(魏卓平简称——点点头,爱怜地)慢点,翘翘;(自语)这孩子,(回头对阴和堇开玩笑地)你们爷儿俩真会惯我的孩子们。 〔隔着竹篱、阴、堇二人站在那里。 堇(亲热地)魏伯伯,他们真好玩! 魏(笑嘻嘻)那我都送给你好不?我正愁着没办法呢。 阴(扶着竹篱)别愁啦!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你花浇完啦? 魏哎!(放下瓢)浇完啦!(搓搓手掌)你拳打过啦?(从瓢里捧出水洗洗手。) 阴打过喽!(摸摸肚子)过来陪我喝碗稀饭吧! 魏(撩起衣下襟擦擦手)今天早晨不来喽! 阴那就晚上见。 魏晚上见。 阴(手不在意地伸进口袋)咦!又一块。 堇(瞪着月饼!)您…… 阴(掰了一半给她,自己留半块,向嘴里放。) 堇(莫奈他何)哎呀!您还没有漱口呢。 阴吃了再漱,保存元气。(月饼一下进了嘴。) 堇(笑)叔叔! 阴(吃着月饼)干嘛? 堇(忽然想起,顺势)叔叔,又有一件事我…… 阴(早已猜到)你又给我惹上事啦!是吧?(故作严重)今天早上你婶婶可还在唠叨你好管闲事来着! 堇(伶俐地)这次可不是我,人家都知道您好——(眼珠一转)好打抱不平。 阴(翻翻眼)谁说的?我没那么大气性。 堇这一带三轮车夫,昨天报馆派我去访问过他们。(有点畏怯,又似乎是惯例) 叔叔,我可又叫他们来了啊! 阴(有点没料到)你这孩子!(虚张声势)你婶婶要是知道喽——(忽然)你婶儿呢? 堇婶婶买菜去啦!大概还没回来吧。(不觉朝屋后望望。) 阴(敏捷地)走!快到后门去拦住他们,别又叫你婶儿看见他们进来。(抬头。) 〔阴太太——阴兆时的妻子,三十多岁,有一点平庸的胖胖的妇人,胆子小,没有主意,但是她有一副好心肠好脾气和爽直的性情,勤俭吃苦,终年为这个简单的家忙碌着,这时她正站在窗前。 太(阴太太简称,笑着)你们还不进来吃稀饭? 〔阴迅速地做了一个鬼脸,叔侄二人都没料到,互递一下眼色,笑着进屋。 〔阴家书房与卧室连着的一大间,里头毗连卧室的是阴兆时的书房,走廊头的落地玻璃门关断了,挂上帘子,前面放着书桌,桌前一把转椅,桌上挤满了书报杂志笔墨砚,沿墙放着书架,书柜,窗洞上端架起隔板摆着书籍杂物和一叠叠用绳子扎好的书报纸,书架前有小方桌,靠背椅,日本式蓝■炭盆里插着一些纸卷,画轴和油纸雨伞。壁炉架上摆着阴兆时平时搜集的各种瓶儿罐儿小泥人等。墙角有一米缸和两个泡菜坛,满屋拥挤却收拾得很整齐。外头算是客厅和吃饭的地方,摆着旧的长沙发,圆桌,帆布躺椅,矮桌等,前面两个落地玻璃门通走廊,旁一门通过道,后面一门通厨房。 阴(一跨进门)太太,今天早上好啊! 堇(跟着乖觉地)婶婶,您今天起来得真早呀! 太你们爷儿俩今天哪来这么多礼貌? 阴(预备漱口)你菜买回来啦? 太买回来了。(莫奈何地)一进厨房,你的主顾们都来啦! 堇(色喜,天真地)那一定是老熊,叔叔!那个三轮车夫,我昨天访问过他。 阴(意含申斥)堇修!(对太太体贴地)太太,我去叫他们走! 堇(热心忽略了一切)请他们到书房来。 太我的小姐,你叫我收拾收拾这屋子吧,你们这叔侄两个呀!…… 〔阴微笑着走向厨房。 〔厨房里老熊和三轮车夫甲站在通后院门口,三轮车夫甲靠门框站着,老熊背朝里,脸对院子。 〔一位穿破旧衣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低着头坐在灶这个板凳上。 〔一个穿粗蓝布对襟短衣裤,满头满身锯未灰,跛了一只脚,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学徒,站在门后近墙角处。 〔四个人都沉默地等待着。 〔小学徒叹了一口气,侧身低着头倚在墙壁上。 〔阴兆时进来站在门口石阶上。 阴(口气中有请他们走的意思)对不起你们诸位。——熊(返身。) 三轮车夭甲(转身注视阴。) 老妇人(抬起头用手掌擦抹一下模糊的老眼。) 小学徒(站直,又退到墙角。) 熊(上前)阴律师。 老妇人(老态龙钟地站起来)救苦救难的阴律师。 小学徒(委屈地哭起来。) 阴(再也鼓不起勇气请他们走路)你,你们说吧。 〔书房里面堇修和阴太太在收拾屋子。 堇(匆匆擦一下桌子,丢下抹布就要向厨房走)我去看看去。 太(弯腰把灰扫在簸箕里,站直)堇修! 堇(站住望着阴太太。) 太不是我好唠叨,做好事我哪有不愿意的,你叔叔好帮人忙,我看着也高兴(向厨房走)就是现在这个年月,好人真做不起了。 堇(一面听着一面从阴太太手中拿过簸箕。) 〔二人走到书房门前,阴太太推开门。 太堇(惊讶)咦? 〔厨房里空空地不见人影,后门开着,灶上的水壶滚开了,壶盖被热气顶着一掀一掀的。 〔马路旁一家小木匠铺门前围着十几个人看热闹。 〔阴向木匠铺掌柜的呵责。掌柜的是个大身量,平头,一对小眼睛,大酒糟鼻子,小学徒胆怯地挤在老熊和三轮车夫甲中间。老妇人也站在一旁同情地望着小学徒。 阴(指着掌柜的鼻子)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学徒不是能随便打的,你以后再要拿皮鞭子抽他,一两天不给他饭吃。——掌柜(小毡帽拿在手上,惶恐地抵赖)阴,阴先生,我,我实在没有,我实在是…… 阴(狠狠地)我就不饶你!(回头对小学徒)以后他再对你怎么样,尽管找我。 (对掌柜)你也听着。(掌拒眨着小眼睛望着他向后一闪。他返身对老熊),走,咱们。(排开围观的众人。) 〔众人笑。 〔一家破烂的木头房子,门前用旧木料拼凑着搭出一节屋檐。屋檐底下堆着一个单薄的行李卷,小破箱子,竹架床,个板凳,四周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的缺口粗碗竹筷子,香烟筒,洋铁罐等碎东西,老妇人在地上一边擦泪一边捡着,向一只破篮子里放。老熊和三轮车夫甲背影站在屋檐前,屋门半掩着。 〔阴兆时一下子推开半掩的门,拉着二房东出来。二房东瘦小个子,穿着长衫,是个小生意人。 二房东( 甩开阴,一脸乖张的怪样)不成,不成,说什么也不成!(手一叉腰,厌恶地望着老妇人。) 〔老妇人停住,畏惧地望望他。 阴(抑压着)你看看这老太太孤苦伶仃多可怜。 二房东(刻薄地)可怜的人多啦! 阴(发怒)你放明白,按照现在的法律,不经过法院你就这样赶房客是犯法的。 (指挥老熊,坚决地)搬进去! 〔老熊和三轮车夫甲搬起东西。 二房东(拦门一站)两个月房钱。 老妇人(站起)阴律师! 阴(摸日袋,掏出钱)拿去!(一伸手扔给二房东。) 〔二房东急急忙忙贪婪地数钱。 〔三轮车夫甲搬东西进屋。 阴(对老妇人)他以后要再这样赶你,找我来。 老妇人(感激,涕零)你积德,真谢谢,真谢谢! 阴(摸出表看)哟!(对老熊)你们的事明天我再替你们办。 〔阴家厨房里堇修和阴太太站在桌前摘豆芽。 太(叹口气)他的脾气是改不了的,嘴上说不管闲事不管闲事,你看他哪次肯不管过。 堇(微笑)像叔叔这样的人才难得呢。 太(也笑着)是难得呀,所以叫我碰上啦。 〔阴悄悄地跨进门来,看见太太背向着他,就垫起脚想溜进书房。 堇(管不住小声)叔叔! 太(回过头笑着)咦!回来啦。 阴(故作闲适地向书房走)嗯!出去溜达溜达,吸吸新鲜空气。 (一溜进了书房。) 〔孤儿院。 〔杨大和马屁精在孤儿院屋前四面张望。 马(步上走廊,得意地指点)你看,这是不是摆货的好地方? 杨(冷冷地点点头)不错。 校役(从屋中走出)院长不在家。 杨(愣他一眼)不在家我们等他回来。 〔阴家书房里。 〔阴太太把茶壶放在桌上同时递给阴一把热手巾。 阴(擦着脸)嗯! 〔阴太太看看他们走开。 魏(考虑)你说怎么办。 阴(热手巾擦在后面脖子上的感觉舒服地)嗯?啊! 魏我是卖呢?还是不卖呢? 阴(把毛巾放在桌上)随便你。(顺手在小方桌上拿起一把剪子剪着指甲。) 堇(站在窗前望着孤儿院)奇怪,马屁精也跟着那个姓杨的来了。 魏(不安)所以我觉得奇怪呀!老弟这件事应该仔细地斟酌斟酌。杨大这帮人不要真是看中了我这所房子,存心一定要买,而我呢,又必须顾虑到,顾虑到——阴这些没父没母的孩子们。 魏(连连应声)是啊!是啊!卖了呢,这些孤儿送到哪里去?不卖给他们呢… … (忧虑地)你说这些人会不会跟我倒麻烦,惹出什么别的事情来,同时,现在孤儿院的经费也实在是困难。——堇(爽快地)魏伯伯,孤儿院是您一个人辛辛苦苦创办的。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经费,卖不卖是您自己的主权,由不得他们。(走过去添稀饭)天下没有逼人卖房子的道理。 阴(丢下筷子)对呀!魏大哥听听,跟咱们这位青年学学。 魏(又连连答应)是呀!是呀!可是不卖呢……(满怀犹疑)我就怕得罪了他们。 (赧然)你知道,我一生就怕得罪人。我怕上次你替我写的那封回掉他们的信已经得罪了他们。(皱着眉为难地)这件事,我总觉得应该三思而行,嗯,三思。 阴(微笑)老大哥,我跟你讲,一恩而不再思的是个草包,再思过了,还三思四思的,就是个废物。(兴高采烈灌下一口凉茶)来,老大哥,咱们吃早饭吧。肚子饿喽!(走到饭桌前。) 〔堇修为他添一碗稀饭。 阴(眄视碟中几粒黄豆和眼前那碗清汤淡水的稀饭,由不得自己奚落起来)这个饭是个“心理学”,吃了它不饱,不吃又饿的慌。(端起稀饭对魏)来碗吧。 魏(坐下摇摇头。) 堇(又端了一碗稀饭,放在魏的面前。) 阴(在碗内挑了挑,放下筷子。) 堇怎么? 阴(摇摇头)这个稀饭得罪了我,我吃它不下。(一摸口袋,掏出一把铁蚕豆,顺手一粒扔进了嘴。) 魏(一肚皮心思)你说,杨大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阴我怎么知道?(忽然把蚕豆递出去)来一颗铁蚕豆吧! 魏(苦笑)我咬它不动。(依然哭丧着脸,怯生生地)那么,对他们……对他们怎么交涉呢? 堇(有些不耐)哎呀,我的魏伯伯,您真是——阴(扔下蚕豆,立起,站在魏的面前,也有点不耐烦)你要卖,老大哥,你就见他们,自己去。不卖,我替你请他们走路。 魏(沉思半晌,点点头)嗯,不卖。 堇(兴奋地走过去推着阴)叔叔去。 阴(欣然拍拍魏肩)这才对啦。(立刻转身走出。) 魏(忽又立起)哎,(赶到门前见阴己去,回头见堇对他笑着,他只得也勉强地笑了笑。) 〔移时,在惠仁孤儿院院长办公室里。 〔阴兆时坐在办公桌前,马屁精和杨大坐在前面两张椅于上。 马说了这半天,怎么样,我的阴大哥? 阴(望着窗外孩子们玩,把稳地)还是那句话。(顺手拿起铅笔在桌上乱画着。) 马(从旁吹嘘)价钱不算少? 杨(急欲促成其事)再高也可以商量。 马(紧逼)说成就订合同。 阴(皱皱眉摇头)还是那句话。 马(随口)孤儿院以后的房子——杨(会意,百般将就地)我们可以替你找。 阴(依然低头乱画)用不着,还是那句话。 杨(极力忍耐,故做轻松地)哎,你帮帮忙,这笔办事费我不会少的。 阴(勃然拍桌)什么?(一顿,又不在意地)还是那句话。 马(料到,没奈何盯着他)还是不卖? 阴嗯。 杨(改容)你说不卖不卖你凭的什么? 阴(平和而肯定地)孤儿院法律顾问。 杨(暴躁)那么我找院长。 阴院长不在家。 杨我找管事的。 阴没有。 杨(气极,不屑地)这件事我没那么大工夫跟你谈。(对马)走!我们找院长。 阴没用,我全权代表。 杨(不理他,拉马)走! 阴(突然站起拦他)慢着,杨先生。 杨(以为有望,也猛然停住)啊! 马(也觉得有苗头了,望着阴谗笑)嘿!…… 阴我们的孩子们正愁没饭吃。杨大爷,你是有钱人,我很想…… (掸掸他身上的灰尘,从呢大衣上拈了一根细毛毛)拔你一毛,救救我们这些没父没母的孩子们,哎,何如呢?(把笔递在他面前)你捐多少? 杨(料不到,暴发)我捐,我捐个屁! 阴(把笔一丢,严正地)那么就请你以后少来,别再打我们这些穷孩子的主意,请。 〔阴推他们出门。 〔杨想反身进门殴辱阴。 马(劝阻)得了,得了! 杨妈的,他是什么东西,大爷这辈子没受过这种气。 〔阴望见自己书房窗前站着堇修和魏院长,欢快地挥挥手。 〔堇修在那边压着嗓子问:“怎么样叔叔?” 阴(做一个太极拳的姿势得意地)推出去了。 〔杨又推开门进来,马抢站在他前面劝阻,有些尴尬。 杨(指着)阴魂不散,你小心,别当你杨大爷好惹的,咱们早晚见! 阴(淡漠)寒舍就在隔壁,随时恭候。(从容地)鄙人要回府了,(灵机一动,一脚跨上窗棂)再见。 杨(气极语塞,切齿地瞪着他。) 马(扳杨转身,劝解)杨大爷,杨大爷,(挤弄一下眼色)忍着,忍着。 〔杨被推出门。 马(匆匆走近阴,低头)阴大哥,对不起。(小声鄙夷地)这个人没读过书,粗人,大人不见小人怪。(一面逞逞回头向门口望)今天晚上在你楼上员外家,小弟陪你搓搓麻将消消气。(匆速地一比)十六圈。 阴(十分开怀)二十四圈。 马(耸肩谗笑)好,三十二圈。(迫不及待窜出门去。) 阴(调侃)那么来吧,你个马屁精。 〔他一脚迈出去,不留神踩个空,从窗台上摔下来,几只空花盆也落下摔碎。 堇(立在窗前笑)叔叔! 魏(迈到窗前,惊笑)兆时! 〔阴家楼上窗外。 〔员外——阴家楼上的男主人,四十多岁,家中有点产业,自己过去也做过一阵子生意,规规矩矩地弄了点钱,现在就像老太爷一般养老了,一个无才无能的好人,胆小,怕老婆,“员外” 这个外号已经成为他正式的名称。小个子,秃顶,平时总是笑眯眯地一脸和气。 这时他正从楼窗上探出头来。 员(员外简称,慢腾腾地从窗子探出他那光亮的秃头,大嚷)阴三爷! 阴(爬起来,好兴致地也大声嚷)哎,员外! 〔姚三错——员外的太太,三十多岁,一个头脑简单胸无点墨的妇人,心直口快,粗俗而俏皮,生得不算难看,因此特别喜欢修饰,对大夫管得严,骂得凶,但夫妻二人却是很恩爱的。 错(姚三错简称——先闻声后见人,扑到员外半个背上,挤开他,探出头来大惊小怪地)怎么啦! 阴(摸着屁股)三错,今天晚上你阴三爷可要赢你的金条啦。 错(心花怒放,嫣然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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