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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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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 母 (严峻地)你没有,我知道。(用拐杖捣着地厉声)坐下。 焦花氏 (恶恶生生地望着焦氏,不得已地坐下去)嗯,妈妈。 焦 母 (露出一丝狞笑,暗示地)我告诉你一件事。 焦花氏 嗯,妈。 焦 母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 焦花氏 哦,您也做了个噩梦? 焦 母 (摸起锡箔,慢慢叠成元宝,一句一句地)我梦见你公公又活了。 焦花氏 公公———活了? 焦 母 (不慌不忙地)嗯,仿佛是他从远道回来,可是穿一件白孝衣,从上到下,满身都是血,—— 焦花氏 (不安地)血? 焦 母 嗯,血!他看见小黑子,一句话也不说,抱起来就不放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焦花氏 哦。 焦 母 我向前去劝,刚一叫他,忽然他变了个老虎,野老虎—— 焦花氏 (吃了一惊)老虎? 焦 母 嗯,野老虎,那仿佛见了仇人似地就把小黑子叼走了。 焦花氏 哦,这个梦凶——凶的很。 焦 母 谁说不是,“猛虎临门,家有凶神”。我看这两夭家里要出事,金子,你说? 焦花氏 坐家里好好的,哪会出什么事? 焦 母 (立起来,在香案上拿起一炷高香,对金子,仿佛不在意地)金子,你知道仇虎在哪儿? 焦花氏 仇虎? 焦 母 你别装不知道,我的干儿虎子回来了,你会不知道?过来,金子,(举起香)点上。 焦花氏 (不安地,就桌上的长命灯颤巍巍地点起香,婆媳二人对着面)我倒是听说虎子回 来了,可是谁晓得他躲在哪个窝里死去了!(香火熊熊燃照在焦氏死尸一样的脸上) 焦 母 金子!(一把抓住金子的腕) 焦花氏 (吓住)妈,干什么? 焦 母 (凶神一般)你的手发抖。 焦花氏 (声音有些颤)香火烫的,妈。 焦 母 他没有到我们家里来? 焦花氏 谁?妈? 焦 母 仇虎! 焦花氏 他怎敢来?(转动香火,火焰更旺) 焦 母 没有来望望你。说近些,差一点你们也是一对好夫妻。(指香炉)把香插上。 焦花氏 (一面插香,一面说)妈,您别冤枉人!丑八怪,谁要他?他来了,我就报侦缉队把他抓去。 焦 母 你说了。 焦花氏 嗯。 焦 母 你公公(指右窗前的像)在上面可听见了的。 焦花氏 嗯。 焦 母 去吧。(花氏走到右门口,焦氏仿佛忽然想起一件事)金子,你的生日是五月初九,是不, 焦花氏 是。(不觉疑惑起来)干什么? 焦 母 (温和地)你生下的时辰可是半夜子时? 焦花氏 嗯,你问这个干什么? 焦 母 (不理她)我问你,是不是? 焦花氏 是,妈。 焦 母 (恶狠地)我问问,算算你命里还有儿子不? 焦花氏 (利嘴)没有,不用算。 焦 母 (忽然柔和地)好,到屋里去吧,你去吧。 焦花氏 嗯。(怪异地盯焦氏一眼,转身入右门) 焦 母 (听着花氏走出门,狠很叹一口气)哼,死不了的败家精。 〔外面雾里的乌鸦在天空盘旋,盘旋,凄惨地呼噪。远远电线扦呜呜地响着。 〔焦氏轻轻地走到右门口,聆听一刻,听不见什么,废然地走到香桌前。她忽然回头,朝言门愣一愣,没有人进来,地解开香案上的红包袱,里面裹着一个木到的女人形,大眼晴,梳着盘髻,脸上涂着红胭脂,刻工粗拙,但还看得出来是金子的模样。木人肚上贴着素黄纸的咒文,写有金子的生辰八字,心口有朱红的鬼符,上面已扎进七口钢针。她用手摸摸木人的面宠,嘴里很神秘地不知数落些什么。 焦 母 (摸着木人的轮廓,喃喃地)也许刻得不像她,(慢慢地)哼,反正上面的生辰八字是对的。(用手掐算)五——月——初九。(点点头)半夜里 ——子时生的。嗯,对的,上面没有写错。(她把木人高高托在手里,举了三举,头点三下,供在香案上。磬重重响了三下,她跪在案前,叩了三下,神色森严,依然跪着,嘴里念念有词,又叩了一个头,朝着木像,低声)金子,香是你自己点的。生辰八字是你自己说的。你金子要是一旦心痛归天,可不能怪 我老婆子焦氏。(又深深一拜,立起,又敲了一声磐,走到香案前,举起木人,从头上拔下一根钢针,对着心口,低声狠恶地呼唤)金子,金子,(第三声“哼!”地一声将针扎进)哼,金子!(叹一口气,她仿佛非常疲乏!慢慢数着针头,扬起头)已经八针(胜利地)就剩一针了,金子。(把木人又端端正正放在香案前面,用红包袱盖上) 外面电线杆呜呜地响,隐约有人赶着羊群走近的声音,地不言不语走进左门。 〔立刻花氏由右门蹑足走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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