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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前一幕的次日下午。

  〔龙廷后帐,王昭君的毡幕中。中间设着一张长几,一张胡床,旁有几个坐垫和方几。方几上放着金银食器,盛着匈奴的奶点心,汉朝的糖食、水果,以及奶茶和马奶酒。帐幕地下,满铺毡毯;四壁悬挂着美丽的织毯和汉、胡的各种乐器。在显著的地位挂着一只琵琶,是孙美人赠给昭君的。

  〔开幕时,霞蔚云蒸,向晚的草原十分安静。没有一丝风,羊牛不叫,鸡犬不鸣,夕阳照着无边的草地。地平线上偶尔出现一缕乌黑的浓云。

  〔随着戏的发展,天空逐渐阴沉。草原上微风吹过,草在颤抖,帐外的大纛的穗子被风吹起。乌云从天际冉冉上升,地上听不见一丝风。仰望天空,暗黑的浓云如千军万马,迅速掩袭过来。草原骤然不再宽阔了;周围暗下来。天空中仿佛有一只巨掌,伸向大地,要抓起地面上的一切:山丘、湖水、岩石、牛羊、马群、穹庐、毡房和老少牧民,逐渐什么也看不见了。

  〔远处有牧民赶着牛羊入圈,牧马的骑兵呼啸着,鞭打着一群群的骏马。他们举起套马杆,指挥着马儿,把一群群锦缎般美丽的战马赶进避风的山谷。

  〔一时,牛羊不安,都在哞哞地恐惧地叫着,似乎大地都在摇动。天在发怒,湖水从深处涌起波涛,像有什么神鱼由海一般深的湖中游出来,突然要飞上漆黑的天空。

  〔胡笳与鼓声逐渐由缓至紧,从远处传来,它们在告警。

  〔开幕时,一切是平静的。三名胡女和戚戚在帐中练习胡乐。

  〔姜夫人带着两个侍女进帐,姑娘们站起来。

  戚戚胡女等姜夫人安好。

  姜夫人戚戚,昭君阏氏呢?

  戚戚娘娘和苦伶仃、盈盈骑马出去了。

  姜夫人怎么还没有回来?我已经来了两次了,她又疯到哪儿去了。

  戚戚我们不知道。

  姜夫人(对戚戚)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走的时候,你不拦住她,也不告诉我。你看你那样子,也不着急,真是块木头!

  戚戚是,姜夫人。

  姜夫人是什么?

  戚戚是木头。

  姜夫人(走来走去)真气死我了。(对胡女)走开,你们都走开。

  〔胡女们下。

  戚戚禀告姜夫人,我也走吧?

  姜夫人你别走,我说话,要人听。唉,我的话,你也听不懂。你坐着。

  戚戚我不敢坐。

  姜夫人(气呼呼)叫你坐,你就坐。我要发脾气了!我要摔东西了!

  〔戚戚听话地坐下。这时一群马快跑着的声音,由远而近。

  戚戚(又站起)启禀姜夫人,大约昭君娘娘回来了。

  姜夫人(坐下)你去到帐外看看。

  〔苦伶仃、盈盈和一群武装的匈奴侍女簇拥王昭君进来,后随牧民的儿子——十岁的小玛纳。

  〔戚戚和奏乐的侍女们迎上去接王昭君。

  侍女们迎接阏氏殿下。

  姜夫人(也只好立起行礼,但仍气鼓鼓地)参见公主娘娘。

  王昭君姜夫人请起。

  〔王昭君戎装胡服,英气夺人,端庄美丽,神色时时像是思索着什么。

  王昭君(对待女们)你们可以去休息了。

  侍女们是,阏氏殿下。

  〔侍女们退下,留下盈盈、戚戚、苦伶仃和小玛纳。玛纳睁大眼睛,四下望着,紧贴在苦伶仃身边。

  奏夫人(不满地)昭君,你究竟想干什么?这是什么时候,还去骑马?

  王昭君我闷,出去走走。(转对小玛纳)小玛纳,饿了吧?

  〔孩子点点头。

  王昭君(对盈盈)拿点心来。

  〔盈盈、戚戚端上奶茶和点心。孩子害怕,不敢吃。

  王昭君(和蔼地)吃吧!孩子。

  〔苦伶仃取食物递给小玛纳,他开始吃起来。王昭君望着姜夫人这孩子是谁?

  苦怜仃这孩子的命真不好。就在前天,他爹要去关市换东西,被温敦侯爷一箭射死了。

  盈盈娘娘骑马遇见这孩子,我们到他家帐幕去看了看。他妈妈见到娘娘,满脸的眼泪,又怕又哭,??。

  王昭君(同情地)可怜的孩子!

  玛纳(停住不吃了,咬着牙,落下了眼泪)我妈妈告诉我,(从身边抽出一支箭)这支箭是温敦侯爷射在我爸爸背上的。我们作梦也得记住。

  苦伶仃(沉重地)老百姓有一句话:“头发像韭菜,割了还会长。脑袋像公鸡,砍掉还打鸣。侯爷大人们不可怕。小民从来不可轻。”①王昭君(对姜夫人)姑姑,这孩子叫我想起我小的时候。(对苦伶仃)我从小也是没爹没妈,是我这个姑姑姜夫人把我养大的。

  姜夫人(感动了,说哭就哭,眼泪汪汪地)那时候,你还没这孩子大呢,我的苦命的儿。

  王昭君(对盈盈)拿一袋点心,让小玛纳带给他妈妈。再叫人牵二十只羊,交给他带回家去。

  盈盈是,娘娘。

  〔盈盈下。

  王昭君(对玛纳)孩子,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就找这位伶仃老从。

  玛纳(眼睛睁得大大的,低声问伶仃)苦爷爷,她是谁呀?仙女吗?

  苦伶仃傻孩子,这就是天子送来的新阏氏,还不磕头!

  玛纳(跪下,吻着王昭君的衣裙,半哭着)阏氏,阏氏??苦伶仃回去吧,孩子,快回去吧!

  〔盈盈上,手里拿着一个锦缎口袋,内装食品。

  盈盈娘娘,按您的吩咐办了。

  ① 古民歌:“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王昭君点点头,盈盈牵玛纳下。

  苦怜仃年轻的阏氏,你的心好,天神会保佑你的。

  姜夫人苦伶仃!我问你,哪儿你不能带昭君娘娘去,偏带她到什么??纳的帐篷去?

  王昭君不关他的事,是我叫他领去的。

  苦伶仃我们匈奴人有一句话:“会飞的鸟,不能让人捆着。”

  姜夫人(怒)你放屁!将来出了事,我就找你!你们都出去!

  苦伶仃(笑嘻嘻地)是了,姜夫人。

  〔苦伶仃与戚戚下。

  姜夫人(训斥)昭君,现在这里没人,姑姑可得要说你几句了。你也太不懂事了!要是在汉宫,许你这样吗?怪不得天子国舅不高兴你。我看,你把温敦侯爷也得罪了,看你日后在龙廷的日子怎么过?

  王昭君(长吁一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①姜夫人你说什么?

  王昭君屈原说的话。我的脾气就是这样。

  姜夫人又是这个老头儿屈原!昭君哪,你这么任性!现在龙廷上上下下都在议论你,你知道不知道?小王子婴鹿虽然叫苦伶仃这个老家伙救活了,玉人像又砸碎了,到现在还没有查出是谁干的。上上下下都怀疑是你干的,你还不着急!我是一挨枕头就着的人,昨天一整夜都睡不着。(低声)昭君,单于昨天晚上对你说点什么没有?

  王昭君(尽力自然地)他昨晚一夜没回来。

  姜夫人(吃惊地)怎么,到现在,你还没有见到单于的面吗?孩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你要得不到单于的欢心,你这一辈子就像掉在冰窖里一样,没人会理睬你的!昭君,你一定得向单于辩白清楚。

  王昭君你叫我辩白什么?有什么可辩白的?我心里是亮堂堂的,“水清石自见”。

  水清了,石头自然会露出来。

  姜夫人你这是废话!后宫的事,水总是浑的。我这一辈子看的事多了,汉宫都这样,匈奴龙廷里就更不用说了。人家说:“草原的天气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我看皇帝的脸比草原的天气变得还快。单于也是一样!你看,说好了昨天加封晋庙的,怎么三搞两搞又变了?

  王昭君(叹一口气)我也不明白呀,姑姑!

  姜夫人(伤心起来)昭君,我的苦命的孩子,我眼看就要走了。把你搁在这儿,上不上,下不下,身边没有一个亲骨肉,单于又对你这样!你想想看,我舍得了你吗?你舍得了你姑姑吗?(说着说着生起气来)哎,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到这儿来!当初姑姑费了多少心思,走了多少门路,才替你弄到了个“美人”的官,两千石米呀!当上了“美人”,一见上皇帝,就前程无限了。

  王昭君(静静地)姑姑,您忘了孙美人了?

  姜夫人就算像孙美人,咱们娘儿俩,活活在一起,死也死在一块,总比到这儿来吃羊肉、喝马奶,当这个受气阏氏强!

  王昭君(安详而坚定)我不是孙美人,我是王昭君。

  姜夫人什么?你是王昭君?你气死我了!我白养了你这么大,你没一点心①屈原:《离骚》。

  肝肺。从此以后,你不想我,我也再不想你,咱们一刀两断,一刀两断!(气得揉胸捶桌,上气不接下气)

  王昭君(抚慰地)别生气了,我的好姑姑,我是您的亲女儿,您走了以后,我会永远想着您的,我的亲姑姑。

  菱夫人(又哭起来)哎,我怎么教出你这样一个倔孩子呀!

  王昭君姑姑,您喝口茶,平平气。(端茶给姜夫人)

  姜夫人(端茶到嘴边,一闻)这是奶茶,我不喝!

  王昭君(自己喝了一口,真诚地)喝着挺香的,是挺香的。

  姜夫人(勃然)告诉你,我不喝!

  〔盈盈同苦伶仃上。

  盈盈姜夫人,您还没说完哪!王龙王大人在龙廷上等了您好半天了。

  姜夫人(赶忙站起身)哎呀,天子国舅来了,你怎么不早禀告我?你这个糊涂丫头,真是糊涂,真糊涂,真糊涂!

  〔姜夫人慌忙整容,念念叨叨,急匆匆下。

  苦伶仃(幽默地)狗熊闻着蜂蜜,也不及这位老夫人跑得快。

  盈盈老人家,您可说对哩。

  〔姜夫人走后,王昭君坐下不语,呆呆地出神。

  盈盈(窥见王昭君的神情)娘娘,怎么了,您又在发愣啦?

  〔王昭君没听见她的话。

  盈盈(哄慰她)您弹弹琵琶吧?

  〔王昭君望望墙上挂的孙美人的琵琶,仍出神。

  苦伶仃(懂得王昭君的心情,喟然)在龙廷当阏氏,是不容易的。

  〔王昭君仍默默不语,站起来,望着外面。架上的鹦鹉蓦地叫起来:“孙美人到!孙美人到!”王昭君吃了一惊。鹦鹉又叫:“你年轻,你好看。”

  苦伶仃盈盈姑娘,这鹦鹉说的什么?

  盈盈它说咱们娘娘又年轻又好看。

  〔王昭君长叹一声。

  盈盈(有心替昭君解愁)伶仃老人,您刚才不是说会看手相吗?您替我们娘娘看一看吧!

  苦伶仃(会心地,笑着)要是阏氏愿意的话,我苦伶仃是想替您看看的。

  王昭君(领会伶仃和盈盈的好意,打起精神,微笑着)好吧,你就看一看吧!

  (伸出手来)

  苦伶仃(半跪下,双手托着王昭君的手看)哎呀,阏氏的手又细又白,真是一位贵人的手,注定您要当单于的阏氏的。

  〔王昭君望了盈盈一眼。

  盈盈(笑着)老人家,您不是长安街上算卦的,别尽拣好听的说,好不好?

  王昭君(忽然笑起来,对苦伶仃)我也会看手相。伶仃,你把手也给我看看。

  苦伶仃我这个苦老头子的手有什么可看的?(恭敬地把双手伸给王昭君看)

  王昭君(看苦伶仃的手)你的手又粗又硬,我看真是一双充满了匈奴人智慧的手啊。

  苦伶仃哎,我一出世,“贫困”是我的母亲,没有奶水滋养我:“饥饿”

  是我的父亲,逼着我走遍了沙漠。我这就是一双受苦人的手罢了。

  阏氏,还是让我再给您看看吧。(细看王昭君手纹)昭君阏氏,请看。

  这道手纹是少见的,它主您这人性格刚强,一定会办成一番大事业。

  这道纹又长又清楚,它主您这人是聪明,是有志气的。嗯,这道纹这样弯,它主您这辈子的路是不平坦的。(看王昭君一眼,忽然仿佛发现了什么)哎呀,这道纹哪,可不大好,它主您身边有坏人要暗害您。

  盈盈你说什么?

  苦伶仃(放开王昭君的手站起来,寓意深长)阏氏,您可要小心才好啊。

  王昭君(点头)我明白,苦伶仃。你说的是实话。

  苦伶仃阏氏,草原上不光有羊,也有咬人的狼啊。

  盈盈(急忙忙地)老爷子,你说这坏人是谁?

  苦伶仃这个人在谋算着您——天子派来的阔氏。他就在龙廷,阅氏,您觉不出来吗?

  王昭君(止住他)不要往下说。这一两天我明白了不少。可是我的苦伶仃,我虽然是天子派来的汉家公主,我现在已经是匈奴的阏氏。我爱匈奴,爱匈奴的人一也有你,苦伶仃。

  苦伶仃(感动地,半跪施礼)为了您这几句金子一样的话,我——一个匈奴最卑贱的老奴,向您感谢又感谢,愿您长命百岁。

  王昭君(站起,避在一旁,谦虚地)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汉家女子,需要有人指点。

  〔戚戚上。

  戚戚启禀昭君娘娘,阿婷洁公主到!

  〔苦伶仃出去迎接,王昭君向门口迎上一步。

  〔苦伶仃引阿婷洁上,后随四名匈奴侍女。

  阿婷洁(向昭君深深施礼)昭君阏氏,愿您安好……

  王昭君(回礼)大公主安好,您吉祥如意。

  阿婷洁(激动地)昭君阏氏,我的嫂嫂,我的亲嫂嫂!(忽然停住,对待女们)

  你们退下。

  〔侍女们退下。盈盈目视王昭君,王昭君点头示意,盈盈和戚戚也退下。

  王昭君(亲切地)大公主,您请坐。

  阿婷洁(满腔悔恨,突然流出眼泪)阏氏,我的亲嫂嫂,我向您请罪来了。

  王昭君(惊异)大公主,这是怎么说起?

  阿婷洁(坦率地)阏氏,我的公公乌禅幕老侯爷已经把那个用毒药害婴鹿的罪入逮住了,打碎玉人阔氏的石像的,也是这个人。我??我??(迟疑说不下去)

  王昭君大公主,你讲吧,对我,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阿婷洁(鼓起勇气)我原来也疑惑过您,可我总觉得您不是这样的人。现在我明白我错怪了您。我想了多次,我要向您请罪。您是清白的。

  王昭君(站起来,十分感动地)大公主,我的妹妹!我万分感谢,万分感谢你。

  阿婷洁阏氏,我的嫂嫂,您不生气,您原谅了我?

  王昭君天下还有比你这样坦率、诚恳更可宝贵的吗?“至诚能感天”,何况我这样一个年轻的汉家女子。

  阿婷洁老侯爷还要面陈单于,说明这两件事的真相。

  王昭君感谢老侯爷,感谢你们全家。

  阿婷洁我还有一件事想对您讲,不过我有点伯。嫂嫂——苦伶仃阿婷洁公主,您讲吧。不要看昭君阏氏年轻,她的心跟匈奴人一样跳,她的血也是红的。

  阿婷洁这件事有关送亲侯王龙王大人,我怕也关系我的丈夫温敦。

  王昭君(诚恳地)你放心,我不会叫温敦侯爷为难的。

  阿婷洁我听我丈夫说,送亲侯看不起我们匈奴。他说我们匈奴的一切不过是天子脚底下的一粒灰尘,天子一跺脚,就可以把我们碾碎。

  王昭君(生气地)他居然敢这么狂妄!

  阿婷洁是的,王大人还看不起我的哥哥呼韩邪单于。他还说,朝廷、天子准备打我们匈奴。这都是王大人说的,我想我的丈夫温敦不会说瞎话。我很担心,我的嫂嫂,这些话万一传到单于耳朵里,是要伤单于的心的。

  王昭君(对帐外)盈盈!

  〔盈盈上。

  王昭君(对盈盈)去请送亲侯王龙到我这儿来!

  盈盈是,娘娘。

  〔盈盈下。

  王昭君(急切地对阿婷洁)大公主,你千万不要听送亲侯的胡言乱语,萧正使早已责备过他。天子对于单于完全是以诚相待的,送亲侯这样说话是不能允许的!

  阿婷洁嫂嫂,您不要太生气了。

  〔帐外卫士们高声报:“呼韩邪单于驾到!”

  〔后面的宫女们立刻出来列队迎接。

  〔呼韩邪上,后随卫士长拔都和七、八名雄壮的卫士。

  〔王昭君和阿婷洁跪接。

  王昭君昭君迎接单于殿下,千岁,千千岁!

  阿婷洁哥哥。

  呼韩邪(立刻扶起昭君)快请起来,昭君阏氏,妹妹请起。

  〔回头对卫士长及卫士们)你们都退下。

  拔都是,单于。

  〔拔都率卫士们下。

  呼韩邪妹妹,你是来看望阏氏的?

  阿婷洁我来是为了告诉阏氏嫂嫂,那个罪人已经逮住了。

  呼韩邪(点头)我已经知道了,乌禅幕老侯爷正在审问。

  阿婷洁(看看呼韩邪和昭君,高兴地)哥哥,嫂嫂想必等您好久了,我告辞了。

  王昭君送大公主。

  〔侍女们送阿婶洁下。毡幕中只留下呼韩邪和昭君二人。

  呼韩邪(走到昭君面前,深怀歉意,温和地)昨天我突然身体不舒服,加封晋庙的事改了期。晚上我又没有回来看望你,恐怕引起了你的不安吧?

  王昭君(懂得了他的心意,明朗地)刚才大公主已经告诉了我,我完全明白。

  呼韩邪你不怪我吗?

  王昭君(微笑)你想想,我会怪你吗?

  呼韩邪(感动地)昭君!

  王昭君(轻轻地)嗳!

  〔呼韩邪轻轻地握着王昭君的手,夫妻二人衷心欢悦,相视而笑。

  呼韩邪昭君,我的阏氏,我觉得又像在长安朝廷上第一次看见你。你还记得你唱的那首歌吗?

  王昭君记得。

  呼韩邪只有你是配唱那支歌的。

  王昭君只有你听懂了。

  呼韩邪(拿出宝刀)昭君,这是龙廷调动军马的“经路”宝刀,过去我一向是交给玉人阏氏保管的。现在我交给你,请你收下,昭君,我的阏氏。

  王昭君感谢单于,这样信任我。(半跪接过宝刀,转身珍重地放在案上)

  〔盈盈在帐外高声禀报:“天子国舅送亲侯王龙王大人到!”

  〔王龙不等传唤,就醉醺醺地步履蹒珊,手提马鞭闯进来,盈盈随上。

  呼韩邪(高兴而诧异)哦,王大人,你来了。

  王龙(酪酊大醉,勉强施礼)单于,怎么你也来了。

  呼韩邪(有礼貌地)王大人到这儿来,有什么紧要的事吗?

  王龙咦?(一指昭君)是她叫我来的呀!(站立不稳,一屁股坐下了)

  王昭君(皱眉)送亲侯,你怎么又喝醉了?

  王龙(摇头)我没喝醉!你叫我来,我就来了。

  王昭君(严厉地)你先回去,等清醒了再说!

  王龙(口齿不清地)我没醉!我不走!

  呼韩邪(耐心地)王大人,你还是先请回去吧。

  王龙(抬起醉眼,胡言乱语)你怎么管起我来了?你为什么老叫我王大人?你知道不知道,我是送亲侯,我是天子国舅!你从来不这样称呼我,你这是看不起我呀!

  (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鞭梢对着呼韩邪指指点点)

  呼韩邪(耐不住)把你的鞭子放下!你来龙廷三个月了,你难道不知道、拿鞭子进帐,是对主人的失礼吗?

  王龙(不放鞭子,反而更嚣张起来)你说我失礼!你昨天才失礼呢。加封晋庙这样一件大事,你说推迟就推迟,你这是眼里没有我,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也是瞧不起她(指昭君),就是瞧不起朝廷,——王昭君(大怒)王龙!你站起来!你胆敢对单于这样不敬!

  〔王龙不动。

  呼韩邪左右,把他的鞭子拿出去!

  王昭君撤座!站起来!

  〔力士们应声上,夺下王龙的鞭子,像提小鸡子似地把他架起来。

  王龙(挣扎着大叫)好,呼韩邪!你敢这样对待我!你这是目无朝廷!目无天子!你反汉!

  呼韩邪(震怒)什么?

  王昭君(又急又怒)你疯了!(对呼韩邪)单于,不要听他的昏话。

  呼韩邪(对王昭君)不,你等等。(对王龙)你说什么?

  王龙我说你反汉!

  呼韩邪(压着自己的怒气,一字一句地)送亲侯,你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有多重吗?

  “诺水之盟”,汉与匈奴永为一家,子子孙孙,决不改变。我是杀了白马,喝了血酒,对天盟了誓的。天子相信我的忠诚,我接来了昭君阏氏。你身为送亲侯,居然当着阏氏说我反汉!你有什么根据?

  王龙(忽然感到事情严重)我说不过你,我走了。(想走)

  王昭君站住!现在你可不能走了,你必须对呼韩邪单于讲明白,你要认错。

  王龙(又横起来)我认错?还不知该谁认错呢!好,咱们讲就讲。

  呼韩邪(冷静下面燃烧着怒火)很好,王大人请讲,我是很愿意听的。

  王龙好,第一条,你预备那五万骑兵,是要干什么?

  呼韩邪(惊讶)哪里有五万骑兵?

  王龙(愈说愈得意)哈哈,单于殿下,你自己都不能自圆其说了吧!第二条,我都知道你的行动日期!

  呼韩邪什么日期?

  王龙你打长安的日期啊!三个月内,把骑兵练好之后,你准备将这五万骑兵向长安进攻!(咄咄逼人)有没有这事?

  呼韩邪(气得说不出话)哦?(对昭君冷笑)我居然有这样大的阴谋!

  王龙(得意非凡)怎么样?事实俱在,无可抵赖。呼韩邪,我告诉你,我是天子的耳朵和眼睛,我是朝廷的刑罚和鞭子。

  王昭君(怒不可遏)王龙,你对单于这样罗织罪名,无中生有!我问你,这些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王龙(傲慢地)我不答复。

  王昭君那就是你捏造的!

  王龙什么?我捏造?(忽然对呼韩邪)是你的左大将温敦亲口对我说的,那还能有错吗?而且那些战马,温敦也指给我看了。

  呼韩邪(震惊,不能相信)温敦?他会这样陷害我?

  王龙(得意地教训王昭君)你明白了吗?温敦才是真正忠于汉朝的。

  〔温敦急慌慌上。他故作镇静,但眼神里露出严重的不安。

  温敦温敦参见单于、阅氏。(没想到王龙也在此地)送亲侯,您也在这儿。

  呼韩邪(目视温敦)你来得正好。

  温敦(观察呼韩邪的神色)我听说谋害小王子的罪犯已经抓到,是真的吗?

  呼韩邪(不答复温敦,转向王龙)王大人,你刚才说的话,请你再说一遍。

  〔温敦惊讶地看王龙,王龙不作声。

  呼韩邪好,你不讲,我来替你讲。(对温敦)王大人说,你告诉他我反汉,我还练了五万骑兵,预备在三个月内向长安进攻,你说过没有?

  温敦(恶狠狠地瞪着王龙)我??我??(忽然义愤填膺地)王龙!你怎么敢血口喷人?你居然这样陷害我!为了汉匈和好,我把你当成好朋友,亲兄弟。你多次对我不礼貌,看不起我们匈奴人、对我胡说八道,我都没跟你计较过。没想到你这条癞皮狗,不识好歹,反倒在单于面前捏造我这么大的罪名!(转对呼韩邪)单于,这是他离间我们君臣,这是个大阴谋!

  王龙(瞪圆眼睛,气得结结巴巴)你骂我癞皮狗?是你赖还是我赖?你说过你为了我,死十次都愿意。转过脸来,你就恶狼似地咬我一口呀!你这个坏蛋!你这个胆小鬼!你背着他(指呼韩邪),什么都敢说;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你说没说过呼韩邪反汉?说没说过请求长安出兵?

  温敦我,我没有!

  王龙(更气急败坏)你说过!你明明说过!你还说过长安一出兵,你就杀了呼韩邪,起来响应!

  温敦(大叫)我没说过!(对呼韩邪,歇斯底里地)我不能忍受这样的冤枉!

  单于,我的主人,为了让你看看我的心,我愿意死在你的面前,追随我的玉人姐姐??(拔刀,作自刺状)

  呼韩邪(厌恶地)放下刀!不要来这一套!

  〔温敦一听呼韩邪的口气,立时泄了气,握刀的手垂了下来。

  〔乌禅幕脸色像乌云,步伐沉重地上。

  乌禅幕单于,阏氏,我把罪人押来了,(对帐外)把他押进来见单于!

  〔卫士押休勒上。休勒衣服破碎,头青脸肿,绳捆索绑,一下子被推在地上,匍匐在单于脚下。

  乌禅幕(厉声对休勒)休勒、你向单于老实招供,小王子婴鹿是不是你毒的?

  休勒(低声)是。

  乌祥幕王人阏氏的石像是不是你打的?

  休勒是。

  乌禅幕(对呼韩邪)还有一件大事,汉军根本没有出兵,草地上的马粪是他假造的。(问休勒)是不是?

  休勒是。( 一抬头,见温敦,突然嘶声喊叫)可是我冤枉啊,是他(指温敦)

  叫我——(温敦不等休靴话落,抽刀一下向休勒扎:去,休勒惨叫一声倒下。

  呼韩邪(大孔一声)温敦!你这个阴险狠毒的东西!(像狮子一样狂怒地扑上去,猛掐温敦的脖子),你,你??温敦(窒息地)单于!单于——呼韩邪(气得浑身发抖,像甩条恶狗似地一下把他甩到帐门口)给我滚!

  (温敦一跃而起,窜出帐外,立刻听见马蹄声急驰而去。

  乌禅幕(怒叫)你给我回来,我杀了你这畜生!

  〔乌禅幕急追出帐。

  呼韩邪(暴怒地挥手)你们都走,都走!

  〔王龙在一旁吓得面如土色,哆嗦得像筛糠一般,随卫士们下。

  〔帐中只剩下呼韩邪和王昭君。呼韩邪像笼中的猛虎似地走来走去,王昭君在旁边十分同情地看着他。

  王昭君(轻声地)单于,单于。

  呼韩邪(突然在胡床上坐下,疲惫地,像是瞬息间老了十年。对王昭君,又像是对自己)阏氏,我不行了。我这个经过千百次战争的单于,看见过多少个毒蛇猛兽,看透了多少虎豹一般的心肠,可是我却相信了他,相信了这样一个凶神恶煞:我把我花一样的妹妹嫁给他,我把我的心也给了他。而他,却日日夜夜地希望我立刻死去!偏这时候又来了这位汉家的王龙,这个毫无知识、野心勃勃的花花公子。

  他们两个串通一气,要杀了我,一个报功,一个领赏,把汉和匈奴百姓当成他们庆功宴上的牛羊。

  王昭君(满腔同情)单于,是我们没有尽力,没有保护好你。

  呼韩邪不,不,汉家派来的阏氏,是我不曾好好地看重你。这一天,我真老了。

  我看见过草原上的月亮,多少次圆了又缺。岁月像水一样流过去。年龄和我滚烫的鲜血,好像黑河里的波涛,从我的手,我的脚,流出去,流向大海,流得净光。我的气力,我的火性,几乎都没有了!都忘了!(望着王昭君)孩子,年轻的昭君,我的孩子。你是我的阏氏,又是我的孩子。在你面前,我已经衰老了。

  王昭君你不老,我的单于。“老”和“年轻”都怕你。你正是草原上飞驰的骏马,你正是黑河里奔腾的波涛。你永远不会使中原父老失望。

  你清得像我故乡“香溪”的泉水。我到了龙廷才懂得,草原的人们对你为什么那样景仰。

  呼韩邪昭君阏氏啊,我老了。我和你岁月相差,如同父女。过去,我觉得,你害怕我,恭敬我;过去,我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现在才知道,你的心像水,像明月。我像是经过无边的沙漠,在酷热中,看见一片清碧透绿的水,突然感到一片清凉。你是盐、是米、是绵絮,是我们匈奴人最需要的。

  王昭君(伸出手给呼韩邪)单于,我离你很近,很近,我就在你的身边。

  呼韩邪(握着王昭君的手)我从前不大相信人是可靠的。可我想,如果人都不可靠,活着岂不太孤单?因此,我觉得还是要相信人的心。而我,还是受了欺骗!

  王昭君有的人,心和言语是一样的,也有的人,说话好听,仅仅是为了掩饰他的恶毒的心。

  呼韩邪是啊,昭君。(十分痛苦)背信弃义是插在我背上的一把尖刀!而我回过头来,拿刀的人,就是我亲手带大,又十分相信的温敦!

  王昭君(无限同情地)我明白,单于。不要太难过了,不要让这一片乌云挡住了你心里的太阳吧!(抚慰地)单于,我看你太累了,你躺一躺吧。

  呼韩邪我是累了。我要躺一躺,我要你坐在我的身边。给我唱一支歌吧。

  王昭君我给你盖上我们的合欢被,你闭上眼睛,睡一睡吧。

  〔呼韩邪在胡床上躺下。王昭君从墙上取下琵琶,坐在他床头,轻轻地弹拨,像个年轻的母亲唱摇篮曲那样温柔地用另一种缓缓的曲调唱起来。隐约有音乐伴奏。

  王昭君(唱)

  上邪!

  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毋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长相知呵,长相知。

  〔呼韩邪睡着了,王晤君抚摩着他。

  〔忽然,呼韩邪掀起合欢被,从胡床上一跃而起。

  呼韩邪(对王昭君)你听,远处有军马向我们来了。

  王昭君(一愣)哦?没有吧?

  呼韩邪(立刻匍匐在土地上,耳朵贴在地面,细听)有!有骑兵向这里奔来。

  〔呼韩邪的卫士长拔都奔进帐来。

  拔都单于,我们被包围了!

  呼韩邪多少人马?

  拔都五百左右。离龙廷还有八、九里。

  呼韩邪什么人?

  拔都还看不清。像是郅支的残部。

  呼韩邪(拿刀和弓箭)召集我的卫士们。

  拔都早已成列。

  呼韩邪迎击。

  王昭君单于!你要保重!

  呼韩邪(安慰地)你放心,我就会回来!(向外)苦伶仔!

  〔苦伶仃急上。

  呼韩邪保护阏氏!

  苦伶仃是。

  〔呼韩邪转身出帐,拔都随下。听到马队飞奔而去。

  〔黑夜降临了草地。

  苦伶仃阏氏,你不要怕。有我苦伶仃,就能保护你。

  王昭君我不怕。(对盈盈)叫我的侍女们挂好弓箭,备上马。

  盈盈是,娘娘。

  〔阿婶洁跑进来。

  阿嫁洁嫂嫂,听说有叛匪作乱。您不要离开帐幕,我来陪伴您,保护您。

  王昭君阿婷洁,单于不要紧吧?

  阿婷洁怜仃,你来!带我们祈祷!求天神保佑我们的主人呼韩邪单于。

  苦伶仃(庄严地)请阏氏和大公主跪下。

  〔阿婷洁、王昭君跪下。苦伶仃跪在中间,手持带铜环的手鼓,用手拍打,开始唱着。节奏由徐缓到急促,逐渐激越高亢。像是有无数乐器和呼喊的声音,伴随着苦伶仃的歌〔苦伶仃低沉的男低音在帐幕的昏暗中振荡,使人感到恐惧与不安。

  苦伶仃(低沉有力地)

  乌麻力,乌麻力,乌麻力力,乌麻力!

  黑力乌嘎乌麻力,黑力乌嘎乌麻力。

  乌麻力,乌麻力,乌麻力力,乌麻力!

  黑力乌嘎乌麻力,黑力乌嘎乌麻力。

  〔风摇动着帐幕,雷电忽暗忽明,闪映着三个跪着的蓝森森的身影,苦伶订唱着,逐渐站起,舞动着。

  〔风雨雷电一起来了。

  苦伶仃(唱)

  轰隆隆,头顶上的雷!

  那是天神发怒的拳头,劈向大地,草原上,滚动着一个个火球。

  嘎啦啦,苍穹的闪电!

  那是天神的眼睛,望着宇宙,黑夜刺透!

  黑夜刺透!

  天神发怒了!发怒了!

  狼不敢嗥,虎不敢吼,毒蛇深深地缩进草里,牛羊胡乱地挤进马厩,整个草原吓得发抖。

  只有我,苦难的伶仃,在高声祈祷,向天神伸出双手!

  看哪!

  暴雨把天地连成一片,拔都和他的勇士们保卫着单于,我们的主人!

  勇士们高喊着:“拔掉他们的胡子!”

  “扭断他们的脖子!”

  割头像割草,人头滚滚,马蹄踩着石头,火星飞迸!

  叛匪们像恶狼一样吼着:“呼韩邪在哪里?”

  “我们要他那颗血淋淋的心!”

  王昭君天神哪!天神!求您保佑呼韩邪单于,我的夫君。

  苦伶仃(唱)

  哎呀呀,一匹马失去了主人,那马在狂奔!

  一颗人头落了地,火辣辣地睁着眼睛。

  王昭君那是谁,难道是我的主人?

  苦传仃(唱)

  不!不!

  在高昂的神马上,立着单于,他威武、高贵、沉静。

  血在他的马蹄下流淌,四面都是他的仇人。

  仇人像毒蛇吐出舌头,咝咝叫着,喷出刻毒仇恨。

  王昭君(忽然跳起来)我要去找他!

  阿婷洁(拦住王昭君)不行!你不能离开这个帐幕,你会丢了性命!

  王昭君放开我!我要找我在危难中的夫君。

  〔一阵狂风掀起了帐幕,王昭君冲了出去。

  阿婷洁嫂嫂,昭君阏氏!(随着王昭君消失在草原上的黑暗中,马蹄声在风雨中远去)

  〔急促的鼓声、号声、胡笳声,震撼着苍穹。在黑暗中,显出了战场,一片格斗厮杀的景象。

  〔苦伶仃的声音在战场上空飞扬。

  苦伶仃(唱)

  战场上,天陷地沉,厮杀的人马,像洪水滚滚。

  但是啊,真诚的人有真诚的心,冲破黑夜,冲破刀兵,向着她的主人。

  〔王昭君出现在战场上,她的身后跟着匈奴的女兵。

  王昭君(呼喊)单于!我的呼韩邪单于!

  〔匪徒们的狂喊压住了王昭君的声音。

  匪徒们呼韩邪!交出你的性命!

  〔一道闪电,一声炸雷,呼韩邪出现在高高的岩石上。

  呼韩邪(向王昭君)你不要来!昭君!(向匪徒)叛匪!我在这儿!来吧!

  〔拔都和英雄的卫士们齐声高喊:“叛匪!还不跪下!”

  〔众匪徒彼呼韩邪和他的卫士们的威武所慑,纷纷跪下。

  〔温敦出现在昏暗中。

  温敦呼韩邪,看箭!

  〔“嗖”,箭声划过。“当啷”,呼韩邪疾速隔开飞来的箭。

  呼韩邪(喝)温敦,你这个狼种!滚下马来!

  〔温敦被震慑。就在这一瞬间,小玛纳冲上前来,挥起套马杆,一下把温敦套住。拔都和他的勇士们一拥而上,持弓箭的牧民们也拥上,缚住了温敦。

  〔王昭君向呼韩邪跑去,呼韩邪迎着她。

  〔在英雄的战士们和武装的牧民们胜利的欢呼声中,暗转。

  转。

  〔苦伶仃愉快的歌声重起,喜悦和欢庆充溢了大地。光明从天际腾然升起,远处湿润的山坡上镣绕着白云。在白云中隐约看见一座庄严的殿字,那是匈奴单于的祖庙。

  〔草原的后方,搭起一个平坛,这是为了单于晋封阏氏的仪式准备的。坛上铺着锦绣的地衣。开幕时坛上空着。

  〔近处,金色的阳光洒满了草原,而后的水滴像珍珠似的在青草和花朵上闪闪发光。

  苦伶仃(欢乐地唱)

  啊,光明终于战胜了黑暗,呼韩邪单于擒住了万恶的温敦。

  小玛纳举起套马杆把温敦套住,单于的英雄们,一下子把那豺狼绑捆!

  四下里突然一片安静,海子边青蛙叫得正起劲,它们也为单于的胜利欢庆!

  哎呀,草原上的杜鹃也醒来,一声又一声,黄鸥滴溜溜地叫起了清晨。

  金色的天空,紫色的松林,湖面上升起了薄雾轻轻。

  听,草原上的姑娘们,唱得多么高兴。

  〔天色大明。在喜悦的气氛中,一群群美丽的少女欢笑着跑上。传来人们的欢呼声:“开关市了,开关市了!”少女们有的弹奏着乐器,有的歌唱,有的舞蹈。

  少女们(急速而快乐地唱着舞着)

  哎——开关市了,开关市了,开关市了。

  领唱听!这是什么声音?

  合唱这是远方传来的一串串愉快的驼铃。

  啊,那是商队的骆驼,从中原送来了铜、铁、盐、茶,养人的粮食,美丽的丝锦。

  领唱啊,我们又送去了什么?

  合唱我们的商队出发了,送去北方的异兽珍禽,高大的骆驼,神速的骏马,和云朵似的羊群。

  还有动人的音乐,和汉胡一家的深情。

  领唱还有什么喜事?

  合唱还有更大的喜事,还有更大的喜事,普天欢庆,普天欢庆!

  汉家来的阏氏就要晋庙,朝拜单于祖先的神灵。

  领唱还有什么?

  合唱单于还要晋封昭君,给她最美好的名称,最美好的名称。

  领唱什么最美好的名称?

  合唱(彼此问)

  什么最美好的名称?

  什么最美好的名称?

  领唱(白)我还不知情。

  合唱(白)我也不知情。

  我也不知情。

  同唱我们只好等,等,等单于向我们宣告那最美好的名称。

  〔呼韩邪和王昭君穿着晋庙的礼服,神态安详地走上,身后随着乌禅幕、萧育。

  呼韩邪温敦罪在不赦,他是应该明正典刑,处以死罪的。可他的姐姐玉人间氏临终嘱咐我,要我好好管教温敦,而我没有把他管教好,我呼韩邪的责任不轻!

  王昭君单于殿下,单于对温敦从来是管教很严,爱护备至。温敦不听单于教诲,犯了叛逆的罪行,咎由自取。昭君认为,最好把温敦送往长安,由天子陛下处理。

  天子陛下会考虑得十分周全,妥善处置。不知单于以为如何?

  呼韩邪(十分佩服而又欣赏)好,这样处置十分适当。我决定,把他送往长安,奏请天子发落。萧大人以为如何?

  〔阿婷洁赶上,静静聆听。

  萧育单于非常贤明,温敦固然有罪,王龙也罪过不轻,也应该禀奏长安天子发落。萧育就将他们押送长安。(对乌禅幕)天子是圣明宽宏的,只要他们知罪,天子是会法外施恩的。老侯爷放心。

  乌禅幕逆子温敦死有余辜。单于把他交给朝廷发落,是万分贤明。

  阿婷洁(赶上前来,泪如泉涌)哥哥,嫂嫂,我瞎了眼睛,我万万没想到温敦会欺骗我,会谋害单于和阏氏!我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的!(跪下连连叩头)

  王昭君(扶起阿婷洁)大公主请起。你对朝廷和单于的忠诚是谁都知道的。

  (热烈地)大公主,我的亲妹妹。

  阿婷洁我的好嫂嫂,我说不出心里的感激,我是万分的感激!??哥哥,我请求允许我随我那该死的丈夫同上长安,向朝廷请罪。

  呼韩邪也好,你去吧。

  〔小玛纳穿一身漂亮的新衣跑上,苦伶仃紧跟在后面。

  玛纳单于,单于,那个受灾的老头儿还在外面等着阏氏呢!

  呼韩邪他要干什么?不是阏氏已经送给了他粮食和衣服吗?

  苦伶仃他要求昭君阏氏自己给他一点赏赐。

  王昭君(沉吟)我自己的东西?我带来的东西都是汉宫的,如今这一切都是匈奴的。(摇头微笑)这个阏氏自己是穷得什么都没有的。

  玛纳他说你有,你有。

  王昭君(忽然想起来)哦,是,我是有,——可是我已经送给单于呼韩邪什么东西,我的阏氏?

  王昭君那床合欢被!那是我做女儿时在灯下一寸寸织成,一针针绣成的,是我自己的。贤明的单于,您说该怎么办?

  呼韩邪(微笑着)那还是看贤明的阏氏吧。

  王昭君好。(对盈盈)盈盈,把合欢被拿来。

  盈盈是,娘娘。

  〔盈盈下。以下王昭君和呼韩邪的对白有音乐轻声伴奏。

  盈盈立刻取来合欢被。

  王昭君单于啊,(抚摸着合欢被)

  这床合欢被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之物;它轻得没有声音,像雪花落下,寸心暖,广字温。

  呼韩邪它,轻轻遮盖,像炉边火,却柳絮一样轻。

  它朝夕相伴,我便处处艳阳春。

  王昭君它,洁白似汉家女儿心,清水鸟影,不见灰尘。

  呼韩邪长相思啊,深深印,白絮抽丝,绵绵不断,这里面,藏着海样深情。

  〔盈盈望着他们。

  王昭君送给他去吧。

  〔盈盈微笑捧被下,小玛纳随下。

  王昭君单于啊,这是我们二人幸福的合欢被,但愿它也把温暖带给汉、胡的千万家百姓。

  呼韩邪这才是万里中原的无限心。

  乌禅幕吉日良辰,是单于晋封阏氏的时候了。请单于和阏氏殿下升坛。奏乐!

  〔礼乐声起,呼韩邪领着王昭君缓步登坛。呼韩邪面向观众站立。

  乌禅幕请阏氏受封。

  〔王昭君跪下,礼乐声止。

  呼韩邪(庄严地)我,匈奴第十四代单于,挛鞮、稽侯珊呼韩邪、若鞮撑犁孤突,亲往长安求婚,承天子洪恩,赐婚昭君公主。上下臣民,欢欣爱戴,塞内塞外,和悦安宁。今天晋庙祭告祖先,特册封昭君公主为宁胡阏氏!(对昭君贺喜)宁胡阏氏千岁!千千岁!

  王昭君宁胡阏氏昭君谢恩,谢恩。

  呼韩邪宁胡阏氏请起。(扶王昭君起,二人并肩站立)

  〔人群欢呼:“单于千岁!”“宁胡阏氏千岁!千千岁!”

  〔小玛纳和盈盈急跑上。

  玛纳(同时)宁胡阅氏,不得了啦!

  苦伶仃怎么了,小玛纳?

  玛纳飞了!

  苦伶仃什么飞了?

  玛纳那个老头儿接过合欢被,忽然刷地变成一只金色的大雁,点了点头,腾地就朝那边飞了!

  苦伶仃胡扯!那合欢被呢?

  盈盈那合欢被,一阵风把它吹起来,就忽悠忽悠地跟着那金色的大雁飞走了!

  飞上天去了!——你们看!天上!天上!那不是?正在飞呢!

  那不是大雁?那不是合欢被?

  〔大雁在空中鸣唳。一片光明的彩云在蓝天里悠悠飞过。大家都惊奇地仰望。

  王昭君(对呼韩邪)我们的合欢被啊,真是神明!

  呼韩邪它变成了一床仙被轻轻。

  王昭君像天那样大,广无垠!

  呼韩邪覆盖四面八方,塞南塞北,无止境。

  王昭君祝愿普天之下没有受寒的人!

  〔远处传来愉快的驼铃声和悠扬的歌声:单于和亲啊,路边的杨柳青又青,送来一个好姑娘啊,我们亲又亲。

  汉胡一家呀,路边的杨柳青又青,千秋万代永不分哪,我们亲又亲。

  〔呼韩邪和王昭君向庙走去。

  〔歌声中幕落。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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