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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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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太太西堂,西堂! 况西堂你又回来干什么? 况太太我告诉你们一件大事。 况西堂快说吧,太太,现在不是谈闲话的时候。 况太太(放下“白盔”)不得了啦,我告诉你们,“伪组织”跟丁大夫打起来了。 龚静仪(立刻)什么? 孔秋萍(更忍不住)怎么啦,怎么啦? 况太太(非常兴奋地)铁床,铁床,我们这个(竖小指)又为着那架铁床找丁大夫去了,丁大夫把她大骂一顿。 龚静仪(尖刻地)啊,我们院长夫人叫丁大夫骂了。 况太太骂了?哼?“伪组织”被她连说带骂,给赶出来了。 孔秋萍怎么回事?赶出来了? 况太太这个女人真厉害。她刚才就派人硬把院长屋里那张铁床拆走,可是“伪组织”,我们这个(竖小指)——况西堂(素来谨慎)喂,你不要这么大声“伪组织”“伪组织”地乱叫,万一她,院长夫人跑进来——况太太(对丈夫这种不认真的地方,素来不肯幽默)什么院长“夫人”。她是个这个,(竖小指)“伪组织”,我说她是“伪组织”,是个(狠狠地竖起小指)这个!这点名分你可要弄清楚。 况西堂(望望门口)好,“这个”就“这个”,“伪组织”就“伪组织”。你就快说好了。 况太太(竖起小指)我们这个刚跳完了舞,回到房一看,床不见了。这一下就冒起人来了。不用问,这一定是丁大夫派人拆去的。头也不回,立刻从那边小楼梯跑下楼,一直就奔到丁大夫办公室去了。谁晓得了大夫也刚回来,不知为什么也是气势汹汹,这两人一见面,你们猜——龚静仪怎么? (外面忽然听见一个尖锐喉咙的女人大声乱吵。 [那女人声:马主任,我搬家,我搬家。 况太太(手一挥,谛听)来了,来了,就是她——孔秋萍(低声)“伪组织”? [大家连忙若无事然坐]。 [“伪组织”由右门吵上。马主任十分狼狈随在后面。 [“伪组织”年岁有二十七、八,出身暧昧,早年斵丧过甚,到了现在面容已有些衰老。 她瘦骨棱棱,一身过分艳丽的衣服,包起里面丑陋的肉体。她厚涂脂粉,狭长脸,眼泡微微有些肿,红嘴唇里露出一颗黄晶晶的金牙。她的眼睛很大,生得水灵灵地迷人,如今看人不时还不免那种“未免有情”的神色。她染上很深的恶嗜好,她的声音时而有些喑哑。 她穿一双平底花缎鞋,肉色的丝袜子,戴起耳环,戒指亮耀耀地刺眼。她着一件时髦而异常贴身的桃红丝绒旗袍,更显得瘦削。但走起路,倒也楚楚有致。头上插一朵表示寿庆的红绒花,苍白的手里把弄着一支象牙长烟管。 伪组织(气咻咻地)马主任,我搬家,你赶快跟我找房子,我立刻就搬家。 马登科(狼狈)何苦呢,院长夫人,这又何苦呢? 伪组织(指天画地)我从来没叫人这么欺负过。不要说我还是个院长夫人,就是平平常常一个小公务员的老婆,她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呀。我告诉你,马主任———马登科算了,算了,别生气了。小心您又犯了胃病。 伪组织胃病?她气也把我气倒了。我从来没见这种不讲道理的女人,简直是妖精,怪物——马登科(得着知己)嗯——活妖孽。 况太太(好心好意)是怎么回事情哪,秦,秦太太? 仗组织(毫不客气,指着况太太)你问我?你知道,你还要问我?刚才我明明看见你站在小楼梯上听。你眼看着她一句一句地骂我,你在旁边一句也不开腔,你还假门假事地要问我?(一转头过去) (况太太被她一顿抢白,拿起破“白盔”就向右门走。 况西堂太太。(况太太在右门口对他挤挤眼,好像说:“别管,让她闹去。” 带着一点嘲讽的冷笑,由右门下) 马登科(同时)别着急,院长太太,今天不是您的寿辰么? 伪组织寿呢,什么寿?今天我非闹到底不可,我豁(拼)出去了。马主任,你现在跟我找房子,我就走,我要看看到底是她厉害,是我厉害? 马登科算了,还是过生要紧。我们大家还要吃您的寿面呢。(只想赶快了事) 其实大人不见小人怪,一张铁床的事,让给她也就算了。 伪组织谁说的?我不,我偏不。(用那支长象牙烟嘴指指点点)铁床是公家的,并不是她丁疯子自己花钱买的。我用了。一个院长夫人拿一张铁床算什么?用十张铁床又怎么样?你告诉她,我不但睡铁床,将来我还要盖铁床,(略停,忽然)吃铁床,喝铁床,把公家铁床拆碎了,扔在河里听响,看她把我怎么样?马主任,你们怕她,我不怕她。你赶快跟我找房子,今天不是我走,就是她走。 马登科这又何必呢,院长夫人。大家刚搬来,都找不着房子,又不老跟机关住在一起——伪组织(越劝气焰越高)不,不成,我不能白叫她这么欺负糟蹋。她厉害,好! 了不得,我叫我们仲宣辞职,不干这个受气院长。哼!仲宣早就想回上海,不愿意干。什么好差事?一个月薪水拿不到三百块,还不及我在上海一晚上赚的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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