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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兴奎院长说不见,叫我交给您,说您知道。

  况西堂哦,知道,知道。

  范兴奎您见他?

  况西堂不用了,你告诉他,就说院长说的,事情妥了,请他明天早上到差就是了。

  范兴奎是。

  (范由右门下。

  孔秋萍(拿起名片)谁呀?“王——”这不是跟院长送礼送了好几趟的那位先生吗?

  况西堂嗯,明天,这屋子又来一位同事。

  谢宗宙真是,平时已经没有事干,不知还添一位坐着干什么?

  况西堂(老于世故地)亲戚!亲——戚!

  龚静仪(又是俏皮话)跟我们马主任属于一类,一个是外甥,一个是——孔秋萍(第一件关心事)薪水定多少?

  况西堂(手一比)法币六十。

  孔秋萍(吃一惊)六十元?

  况西堂嗯,比我们方才多做事多挨骂的陈司药还多三十元。

  孔秋痒(不由又牢骚起来)“可怜儿”,先不必提了,就说我吧,一天做事不算少,家里还有一个最能化钱的老婆。想当年我在交通部,我一个月赚一百八,那时候何司长就对我说——谢宗奋屁!请你不要再乱吹好不好?

  (孔愣住,龚嗤一声笑出来。

  况西堂(对其妻,拿着信)你预备怎么样?

  况太太(情透了他的心理)没有钱拿什么接济?一一孔秋萍(神志恢复)老谢,我反对你这么称呼我,我,我不欢迎。

  (马登科由右门上。马主任素来聪明自负,一种踌躇满志的神色,咄咄逼人,全院中几乎无人不厌恶,尤其是直属他手下的孔秋萍。他好吹善捧,浅薄空虚,年岁不过三十二,而“狡”“伪”“私”“惰”的习性已经发挥尽致,不可救药。幼时无教育,年长又和腐败的老父执们久处,耳濡目染,都是蝇营狗苟的勾当。眼光小,脸皮厚,表面看,似乎异常精明干练,而实际却愚昧无知,糊涂得可怜。份内的事他不屑办,份外的事他也做不好。

  三因生米两冲锋利的嘴,随他鼓唇摇舌,说得愚笨蠢弱的人口服心服。他衣冠楚楚,但颜色剪裁却是非常俗气,而后料也并不高贵。他穿一身蓝缎皮袍,戴着黑丝绒的礼帽,手持一根粗杖,衔着纸烟,脚下方头黑皮鞋嘎吱嘎吱的。

  (他颧骨颇高,面颊凹进,薄嘴唇,暴突的牙齿,瘦长脸,发向后梳。红光满面,下巴生了许多疙瘩。他眼神暴露,举止无定,那根手杖不知怎样摆弄才好。他也戴一个戒指、也有一副备而不用,只为装饰的眼镜。

  马登科哦,诸位早到了。(仿佛忽然看见孔秋萍)哟,你在这儿。

  孔秋萍(立起)是,马主任。

  马登科(戏弄地)屁,你的太大在外面找你。(对着大家,匆忙地)我要先见院长一下。(忙由左门走出)

  孔秋萍(气极)真是——马登科(忽由门口迈回来)哦,忘了。(把帽子同手杖放在桌上叉出去)

  孔秋萍(放下心)真是混蛋。

  [孔由右门下。

  况太太(诧异)“屁”?这跟孔先生起的什么外号?

  龚静仪况太太,您看他从上到下不像个屁像什么?

  况西堂(又转了题目)喂,龚小姐,我这个人顶不喜欢贴娘家了。——(外面大吵。

  孔秋萍(在外面)好,好,请你先不要吵。

  孔太太谁吵了?谁吵了?(一面气汹汹地由右门走进来)

  (孔太太看样子有二十五,实际或者比这个年纪大。她穿得颇为讲究,浓妆艳抹,却总有些乡气。这时正和丈夫大发成风,精神抖擞,在人前预备恶闹一场。

  孔秋萍好,好,你先不要吵,我们有话好说,这是办公室。

  孔太太我跟你说什么?跟你说什么?你不过是个屁!(着重)屁!屁!屁!

  孔秋萍(无法)我就是屁,屁也是你的丈夫啊。

  孔太太你丈夫,就怎么啦?(龚小姐忍不住笑出来)

  孔秋萍(棱了龚一眼,对其妻,外强中干)我是丈夫,就不许买。

  孔太太我就买了。不但买了,而且做了;不但做了,今天晚上吃席我就要穿。

  你敢把我怎么样?

  孔秋萍(又无办法)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

  孔太太(两眼一翻)九点半,该吃稀饭的时候。

  孔秋萍太太,国难,国难!

  孔太太国难不能叫我不穿衣服啊?

  孔秋萍国难我没有钱,国难大众都不好过。

  孔太太(鄙夷的神色)哼,你痛痛快快说你没有钱就得了,什么屁事也得把国难扯上!

  孔秋萍你呀,中国就叫你们这帮妇人女子给害了的。

  孔太太(跑到孔面前,来势甚恶)你呀!——况太太(和事佬)孔太太,算了吧,您不是来跟院长太太拜生的么?(拉着她)

  走,我们一同上楼去。

  孔太太(理由充足)是啊,高高兴兴告诉他我托人买件材料做件衣服,你看他大惊小怪的样子,偏要当着人做这么许多穷酸相!

  况太太(推她)走,上楼!

  孔太太(回头)哼,亏你还配姓孔。

  [孔太太由左门走出。况太太对况伸伸舌头,预备走出。

  况西堂(幽默地)贤妻,您的雨帽!

  [况把白盔递给她,况太太笑着由左门下。

  (马登科由左门上,回头与况太太打招呼:“况太太,您上楼?”

  马登科(兴高采烈)喂,西堂兄,今天晚上你可以大喝一下。我托房东特意把本地顶好的厨子叫来办的“俭德席”,与众不同,三十元一桌,十桌!

  谢宗奋什么?三十元?

  马登科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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