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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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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乔治 (向着达生)这是李石清,李先生,大丰银行的秘书,潘四爷面前顶红的人。 李石清 不敢,不敢。这位贵姓是—— 张乔治 这是我从欧洲一块回来的老同学,他姓这个,姓这个── 方达生 我姓方。 张乔治 (打着脑袋)对了,你看我这个记性,姓方,方先生! 李石清 久仰!久仰! 陈白露 李先生,你小心点,李太太正找着你,说有话跟你讲。 李石清 是吗?(笑)她哪有工夫跟我说话,她正打着牌呢。 陈白露 还在打么?她早就说不肯打了。怎么?输了赢了? 李石清 我的内人打的不好,自然是输的。不过输的很有限,只三四百块钱、不—— 陈白露 (替李说出)不算多。 李石清 陈小姐顶聪明了,专门会学人的口头语。(不自然地笑)其实,到陈小姐这儿打牌,输了也是快活的。 陈白露 谢谢,谢谢,不要恭维了,我担不起。 张乔治 没有见着潘经理么? 李石清 我正是找他来的。 陈白露 他大概在三十四号,你问福升就知道了。 李石清 是。陈小姐,那么我先跟您告一会假。夫陪,失陪,博士。失陪,方先生。 〔李鞠躬点头地正要走出,顾八奶奶推着胡四由中门上。胡四毕竟是胡四。苍白的脸,高高的鼻梁,削薄的嘴唇,一口整齐的白牙齿,头发梳得光光的,嘴边上有两条极细的小胡子,偶尔笑起来那样地诱惑,尤其他那一对永远在做着“黯然消魂”之态的眼睛,看你又不看你,瞟人一眼又似乎怕人瞧见,那态度无论谁都要称为妩媚的。他不大爱笑,仿佛是很忧戚的,话也不多,但偶尔冒出一两句,便可吓得举座失色,因为人再也想不出在这样一副美丽的面形下面会藏蓄这么许多丑陋粗恶的思想和情感。但池并不掩饰自己,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是丑陋的,反之他很自负 地以为自己——如许多人那样当面地称赞他——是“中国第一美男子”。他时常照镜子,理头发,整整衣服;衣服是他的第二个生命,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宝物。现在他穿着西服,黑衬衫,白丝领带,藕荷色带着杂色斑点的衣服,裁得奇形怪样的时髦。手里持着一只很短很精致的小藤杖和银亮亮的链子。 [他带着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气,脸上向来没有一丝表情,不惊愕,不客气,见人也并不招呼,那样“神秘”——这是顾八奶奶对池的评语——地走进来。 李石清 顾八奶奶,(很熟捻地)胡四爷。 顾八奶奶 (对李)你跟我拉他进来。 李石清 又怎么了? 胡 四 (看了顾一会,回过头对李说,若无其事的样子)别管她。 李石清 对不起,我要见潘经理,失陪,失陪。 〔李下。 顾八奶奶 (一个天真未凿的女孩子似的,撒着娇。当然看得出来她在模仿着白露)你跟我来!我不让你看,我不让你看嚜!(一手推进胡四,骄做地立在自己的俘虏和朋友前面,一半对着胡四,一半对着其余的人,胜利地)我不许你看,你就不能看!你听着不听着? 胡 四 (厌恶而又毫无办法)好!好!好!我听着。可是你瞧你!(皱起眉甩开她的手,指着袖管,已经被顾八奶奶馒头似的手握我许多皱纹,她放下手,故意做不在意的笑)好好 的衣服!(用手掸了掸衣服,整理自己的领带) 顾八奶奶 (似笑非笑。急于把这点难堪掩饰过,但在人面前又不得不生着气)你瞧你! 陈白露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胡 四 没什么。(乖觉地觉出事态可以闹得很无趣,便一手拉起顾八奶奶的手,嫣然地笑出来)你瞧你!(下面的话自然是“你急什么?”但他没有说,却一手理起油亮亮的头发。两个人不得已地互相笑了,顾八奶奶当时平了气) 顾八奶奶 (又和好地,对白露)你看我们成天打架,我们好玩不? 陈白露 当着人就这么闹,你们简直成了小孩子了。 顾八奶奶 我们本来就是一对小孩子嚜!(向胡四)你说是不是?我问你,你刚才为什么偏要看那个女人?有什么美?又粗,又胖,又俗气,又没有一点教育,又没有一点聪明伶俐劲儿,又没有…… 胡 四 得了,得了,你老说什么?(自己先坐下,取出手帕擦擦脸。又拿出一面个镜子照照)你看,我下是听你的话进来了么?(忽然看见张乔治,欠欠身)咦,博士,你早来了。 张乔治 胡四,好久没见,你这两天滚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胡 四 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到俱乐部泡泡,舞场里“蹭蹭”,(跟女人混混的意思)没有意思,没劲儿。 顾八奶奶 哼,你多半又叫什么坏女人把你述住了。 胡 四 你瞧你!(毫不在意,慢吞吞地)你要说有就有。 顾八奶奶 (急了)我可并没说你一定有。 胡 四 (还是那副不在乎的表情)那不就得了。 [福由左门上。 王福升 小姐,点心预备好了,摆在五十一号,您先看看,好么? 陈白露 (正和方达生谈话,转身)好,我就去。 王福升 是。(复由左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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