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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半晌。

  〔朴园走回沙发,坐下叹一口气。招冲来,冲走近。


  朴 (寂寞地)今天——呃,爸爸有一点觉得自己老了。(停)你知道么?

  冲 (冷淡地)不,不知道,爸。

  朴 (忽然)你怕你爸爸有一天死了,没有人照拂你,你不怕么?

  冲 (无表情地)嗯,怕。

  朴 (想自己的儿子亲近他,可亲地)你今天早上说要拿你的学费帮一个人,你说说看,

  我也许答应你。

  冲 (悔怨地)那是我糊涂,以後我不会这样说话了。

  〔半晌。

  朴 (恳求地)后天我们就搬新房子,你不喜欢么?

  冲 嗯。

  〔半晌。

  朴 (责备地望着冲)你对我说话很少。

  冲 (无神地)嗯,我——我说不出,您平时总像不愿意见我们似的。(嗫嚅地)您今天有点奇怪,我——我——

  朴 (不愿他向下说)嗯,你去吧!

  冲 是,爸爸。

  〔冲由饭厅下。

  〔朴园失望地看着他儿子下去,立起,拿起侍萍的相片,寂寞地呆望着四周。关上立灯,面前书房。

  〔繁漪由中门上。不做声地走进来,雨衣上的是还在往下滴,发鬓有些湿。颜色是很惨白,整个面都像石膏的塑像。高而白的鼻粱,薄而红的嘴唇死死地刻在脸上,如刻在一个严峻的假面上,整个脸庞是无表情的。只有她的眼睛烧着心内疯狂的火,然而也是冷酷的,爱和恨烧尽了女人一切的仪态,她像是厌弃了一切,只有计算着如何报复的心念在心中起伏。

  〔她看见朴园,他惊愕地望着她。


  繁 (毫不奇怪地)还没睡么?(立在中门前,不动。)

  朴 你?(走近她,粗而低的声音)你上哪儿去了?(望着她,停)冲儿找你一个晚上。

  繁 (平常地)我出去走走。

  朴 这样大的雨,你出去走?

  繁 嗯,——(忽然报复地)我有神经病。

  朴 我问你,你刚才在哪儿?

  繁 (厌恶地)你不用管。

  朴 (打量她)你的衣服都湿了,还不脱了它。

  繁 (冷冷地,有意义地)我心里发热,我要在外面冰一冰。

  朴 (不耐烦地)不要胡言乱话的,你刚才究竟上哪儿去了?

  繁 (无神地望着他,清楚地)在你的家里!

  朴 (烦恶地)在我的家里?

  繁 (觉得报复的快感,微笑)嗯,在花园里赏雨。

  朴 一夜晚。

  繁 (快意地)嗯,淋了一夜晚。

  〔半晌,朴园惊疑地望着她,繁漪像一座石像似的仍站在门前。

  朴 繁漪,我看你上楼去歇一歇吧。

  繁 (冷冷地)不,不,(忽然)你拿的什么?(轻蔑地)哼,又是那个女人的相片!(伸手拿)

  朴 你可以不看,萍儿的母亲的。

  繁 (抢过去了,前走了两步,就向灯下看)萍儿的母亲很好看。

  〔朴园没有理她,在沙发上坐下。

  繁 我问你,是不是?

  朴 嗯。

  繁 样子很温存的。

  朴 (眼睛望着前面)

  繁 她很聪明。

  朴 (冥想)嗯。

  繁 (高兴地)真年青。

  朴 (不自觉地)不,老了。

  繁 (想起)她不是早死了么?

  朴 嗯,对了,她早死了。

  繁 (放下相片)奇怪,我像是杂哪儿见过似的。

  朴 (抬起头,疑惑地)不,不会吧。——你在哪儿见过她吗?

  繁 (忽然)她的名字很雅致,侍萍,侍萍,就是有点丫头气。

  朴 好,我看不睡去吧。(立起,把相片拿起来。)

  繁 拿这个做什么?

  朴 后天搬家,我怕掉了。

  繁 不,不,(从他手中取过来)放在这儿一晚上,(怪样地笑)不会掉的,我替你守着

  她。(放在桌上)

  朴 不要装疯!你现在有点胡闹!

  繁 我是疯了。请你不用管我。

  朴 (愠怒)好,你上楼去吧,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

  繁 不,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我要你给我出去。

  朴 (严厉地)繁漪,你走,我叫你上楼去!

  繁 (轻蔑地)不,我不愿意。我告诉你(暴躁地)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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