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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克安混帐!混帐!上上下下几十个下人,不用都在眼面前,要用着他门,就不知道这些混帐王八蛋都跑到哪儿去啦!

  [远远不断传来喜气盈盈的鼓乐声,和下人们喝道引客人入喜堂的声音。

  王氏我想有的跑到前面看戏去啦!

  高克安还有呢?

  沈氏还不是找年轻好看的丫头们开心去啦?

  高克安(顿足)我玩他们一百六十代祖宗!一百六十代祖宗,我玩他们,——王氏四老爷,你斯文点!五弟妹还在眼前呢。

  高克安(支吾)啼,啼,这有什么?

  沈氏(痛快)四嫂,没什么,你五弟在我面前还不是妈妈祖宗成天在嘴上溜。

  [此时侧门外有人很庄重地咳嗽一声。大家回头。高克明“由侧门悠悠缓缓地走进,后面跟着苏福,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仆。

  (三老年克明,曾经在外县做过几任县官,在所谓宦场中算是经历过来的。性情狭隘,一点也不豁达开展。自己井无思想可言,也没有清晰的头脑来辨引是非,任何观念先人为主,占据了他的意识后。埂顽强地扶持着,不肯稍有变通。他通常总是故意做出三分老态,干练自负。其实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人,言淡中除了精明的阅历话之外,一大半是令人气沮的牢骚,或者是个人头痛的引经据典“他十分明了自己在家庭中做长已榜样的地位,一一尤其是在大哥久病,眼看着不能再起以亏——十分矜持,有时故做不苟言笑,是一种以于弟对也的畏惧来估量自己在家庭中位置的起落的人。时而在弟弟辈面前略微发出一些长兄的威严,聪明的善观眼色的子弟便故意在他面前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鬼相,引得他格外庄严自得。这祥彼此都心满意足,大家在背后愈发笑他。今天他又故意穿了一件不十分新的古铜色缎袍,外面罩着黑呢马褂。戴一副上边眼镜,鼻下微微有点琵须,瘦棱棱的指节上只有一只金戒指,益发要衬托出他的朴牢作风的持家精神。

  沈氏(望见克明进来)三哥!(抿着嘴笑)

  王氏高克安(同时)三哥!

  高克明(奏来晓得沈氏疯疯癫癫的癖性,望了她一眼。 便庄严地)明轩不在这儿? 高克安(恭谨地)不在这儿。

  苏福小的倒是瞧见大少爷在新房旁边走来走去的,也。 也许又一个人到梅树林子里去了。

  高克明(大不满)真是怪事。怪事!眼看就要接亲的人。还这么小孩子脾气!

  (立刻匆匆走向正中门中。 苏福随后)

  沈氏(还未等克明走出,就忍不庄)哼,我看明轩哪——高克明(回过头来,对克安)克安,你怎么还不到前面去照应一下,花轿就要到了。(忽然对弟妇们)

  明轩这两天是怎么回事?

  王氏不大清楚。

  沈氏(口快)哼,反正是无精打禾,不大像个新郎官的样儿就是了。

  高克明(不愿住下问,转对克安)克安,就来吧!两位弟妇似乎也——王氏(情灵地)大嫂叫我们暂时看一看新房的。

  [袁成由正门上。

  袁成三老爷,冯老太爷已经到了。

  高克明哦。

  [克明由正中门下,二仆随下。

  高克安(四面望望,低声)不是我好说丧气话,我看冯乐山替大房做的这个媒呀。 将来是不是件喜事很难说呢!

  (二中门外一声清脆的女儿声音喊道:“陈姨太,您不用走远了, 新房里就有!”

  随着走进来鸣凤扣陈姨太。

  (鸣凤是大房的婢女,年约十四五,绰约多姿,一脸娟秀的灵气,天生爱好,没有一丝组笨的丫头相。传汽她的家世清白。 祖上都是读过书的。 舌来不知如何才流落到仆役这一群里。

  她有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当地与人说话。 或望着什么的时候,总显得那样聪慧而诚实,面色白净异常,只是嘴角微微有一点向下弯,无论是笑或不笑的时候。都隐隐地潜藏着一丝引人不容易看得日苦相。本性十分深厚。到了高家,更学得一种奴婢们必有的恭顺沉默,但无意中。 当她用不着再拘束自己的时候。就依然露出来少女的天真可喜的地方,那样纯挚、答人对她不得存一点狎昵的念头。所以和她同地位的仆役们并不喜欢地。她穿一件个笨花布薄棉袄,浅蓝夹裤,新花布鞋。黑软的头发梳成两根小辫,扎着红头绳儿。声音清亮,也很甜。只是偶尔有一点气短。

  鸣凤(手里拿着一个茶杯,对陈姨太)屋里就有凉开水。(立刻转身在右墙小条桌上端起那瓷壶向怀里倒水)

  陈姨太(连声)哪儿?哪儿?(一眼望见王氏等)你们妯娌们在这儿啦!

  [陈姨太,过去是冯家的丫头,多年前,被冯乐山当做人情送给高家老太爷作为一种贴身的侍婢。凭她的幸运,机警,和谄媚的本领,在很短的期间,她爬上了另一层奴婢的阶梯,当高老太太一去世后,她就罹升为姨太太。于是她才有了娘家,大家就依她的娘家姓,尊称为“陈姨太”。因为老太子也不大愿意人提起她的出身是这样卑猥的。一生处在勾心斗角,非欺诈就像不能生存的环境中,地益发变得刁滑而险毒。睚眦之怨,迟早必报,面孔上尽量隐饰,心肠却可怕的狠恶。大家怕她,鄙视她,而又无可奈何地。地凭藉老人爷的衣严,赢得亲友们虚伪的来往,也赢得有血气的子弟们的愤恨,瘦长脸,尖削的色鼻梁,下垂的小三角眼,高颧骨,薄嘴唇下露一颖金牙。细一看,黄脸皮上,尤其靠颧骨处,长昔一层细碎的黑雀斑,现在薄薄的敷着一层脂粉。她也手着红色的绣花裙子,手里握着一个小药瓶,匆匆忙忙,十分紧张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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