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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人物夏玛莉杨兴福夏晓仓沈树仁夏迈进邓疯子江云峰耿杰吴妈时间午后一时地点夏家的客厅布景夏家的客厅,左右各一门,右门通室外,左门通内室。屋子的陈设是新旧合壁,有沙发,也有穿衣镜,使人一看,便知是一个商人式的会客室。

  [开幕时夏玛莉正哼着一种趋时的小调,站在穿衣镜前化妆——她现在正画着眉毛。

  画好了,做了眉眼,觉得不如意,于是又着手修改。杨兴福,一个寄食在夏家的穷亲戚,蹑手蹑脚地上。

  杨兴福(站在更玛莉的身后,有顷)四姑娘——夏玛莉(也许是因眉毛没画得如意,发了脾气)你这是怎么着?老瞅着人家忙的时候,来东拉西扯,这——要不得嘛!

  杨兴福四姑娘要能够在忙里抽闲……夏玛莉(这时眉毛已经画好了,很得意地)

  得咧,得咧,我忙是为了国家,又不是为我自己!咳呀!我可不能再耽搁时候了。

  (于是乎涂口红)

  杨兴福发点慈悲吧!四姑娘!

  夏玛莉修修好吧!杨先生!

  杨兴福人家说,四姑娘手面广,上自将军,下至难民,都跟您混得很熟,今天这儿开会咧,四姑娘做主席;明天那儿宴客咧,四姑娘去演说;四姑娘,你以后要再演什么说,把我杨兴福三个字也演进去,管保

  就有我吃的了!

  夏玛莉你瞧你这人,真有点俗不可耐,(但显然是被杨兴福的恭维弄和顺了)

  我请你参加点意见,你看我的嘴唇,还像那爱神的弓吗?

  杨兴福您别抬举我咧,连爱神的弓是个什么样子,我都没有见过!

  夏玛莉哼!(专心地去涂左嘴角上的黑疙。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夏玛莉喜欢用一个手指头点在那颗痣上。这据有些人研究,是为了点什么,但为点什么呢?这只有夏玛莉自己知道)真是个废物。

  杨兴福(满腔郁闷)咱姓杨的也不是没阔过——[夏玛莉不理。

  杨兴福也一大把一大把的赚过大洋钱!

  夏玛莉也不是一生下来就靠求人过活的,是不是?

  杨兴福以前——夏玛莉你在东北也玩过女人,赌过钱,抽过鸦片烟,是不是?

  这我都晓得了!

  杨兴福(苦笑)也帮过穷朋友的忙呢!四姑娘!

  夏玛莉天底下,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大丈夫,要跌得倒,也爬得起来,国家到了这步田地,你为什么还不拿枪,上前线,去打鬼子呢?一天到晚的跟我缠来缠去。我才不管你这本闲账呢!

  杨兴福四姑娘,你忘了我还有老婆,还有孩子,他们现在还留在南京受罪,连个音信都没有呢!

  夏玛莉你简直是疯了嘛,疯子,我们家里现成的已经有了一个,这下又添上你!

  一个半疯子,可真够人受了!

  [这时候,正好是邓疯子悄悄地走进来。他也是夏家的一个穷亲戚。不过他是不是真穷,也没人晓得。说他穷吧,他可从没有向人借过钱,说他不穷吧,他可又老是到夏家来吃碗闲饭。他究竟一年到头做些什么事情,人家也不知道。他一忽儿来,一忽儿又去了。人家讨厌他,他也不在乎;人家恭维他,他也未见得高兴。他只顾自己讲自己的傻话,惹得满座不欢,所以夏家的人,叫他疯子。

  邓疯子谁?是哪一位,成了半疯子?

  夏玛莉这可有趣,讲着疯子,疯子就来了!疯子,我给你介绍个徒弟,你得好好训练训练他,他还没毕过业呢!

  邓疯子毕业是文明词啦,四姑娘,你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夏玛莉(不悦地)得咧,别又是这个老套子!

  邓疯子老套子,我抱着你满街跑的时候,你难道忘了吗?

  夏玛莉真是个——疯子!

  邓疯子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混蛋哪!

  夏玛莉快编讲义吧,好去传徒弟呀!

  邓疯子徒弟,有这么一手,我可真得传给你。在这里正经人家,你可千万别讲老实话,一讲老实话,你就是疯子。你得学乖、装假,要能够骗人,那更好啦!

  夏玛莉我可没工夫听你这种三字经,我听不惯这一套,我还得去开会呢!(于是她把手指点在那个痣上,做一个想的姿势)各界抗敌后援会是在四点钟,妇女慰劳会是五点钟,法大使招待会也是四点钟,职业妇女救亡协会是三点钟。劝募寒衣游艺大会筹备会是在两点半钟……邓疯子泄气大会是在一点半钟,红嘴唇比赛小会是在三点二十分……夏玛莉唉呀,你快别捣乱了,我的时间简直不够分配!(突然想起)

  唉呀,还有欢迎孙将军的大会呢,我怎么忘了。

  邓疯子忘了倒好,省得孙将军看着你不顺眼!

  夏玛莉孙将军是为国家受伤了,他这次到后方来,我们妇女界的领袖,是一定要向他致敬的!

  邓疯子你还是别敬吧,你这一敬,小心他会炸了肺!

  夏玛莉疯子!疯子!疯子!

  邓疯子再叫三声,也不中用,叫满了一万声,你才认识疯子呢!

  夏玛莉啊!糟了!那个欢迎会的入场券呢?

  邓疯子丢了!

  夏玛莉你怎么晓得?

  邓疯子我猜嘛!

  夏玛莉可真糟了!(于是又把手指指着黑痣,她用这手,总是恰当其会)吴妈!

  吴妈!

  [ 吴妈上。

  吴妈什么事?小姐!

  夏玛莉欢迎会的入场券,你看见没有?

  吴妈看见了!

  夏玛莉哪儿呢?

  吴妈这儿!(她于是取出一大捆来)

  夏玛莉不是这些!

  吴妈这不是十几个吗?这个?这个?这个?

  夏玛莉都不是,我要那蓝底黄字的!

  吴妈(找了半天)就是没有蓝底黄字的!

  夏玛莉你去给我找呀!

  吴妈已经丢了,怎么能找得着呢?小姐,我看您还是去开个别的会吧!您不是常常是这样的吗?

  夏玛莉不,不,就是这个会重要,你去找,你去找!

  吴妈这不是跟我为难吗?到哪儿去找呢?准是我扫地扫出去了,要是垃圾桶里没有,我可就找不着了!(下)

  夏玛莉嗐!(赌气地坐在沙发上)

  杨兴福(嗫嚅着)四姑娘——夏玛莉我头痛死了,你少啰嗦吧!

  杨兴福你演说的时候,记住我杨兴福——夏玛莉(大闹)走开,走开,走开——[吴妈上,见小姐生气,欲退。

  夏玛莉吴妈!

  吴妈您可别生气,垃圾桶里也没有,准是那拾破烂的王四给拾下去咧!

  夏玛莉真倒霉!

  吴妈丢了就丢了吧,这算得了什么呢!可是江先生来了!

  夏玛莉他又来了,他又来了,不管刮风下雨,他总往这儿跑,人家心里难过呢!

  邓疯子听见没有,徒弟,四姑娘这一刮风,说不定就要下雨了,现在趁着还没有起雷,你我还是躲一躲吧!

  杨兴福四姑娘,记着,杨兴福,木易杨,兴盛的兴……邓疯子享福的福,是不是?

  我看你只配受罪,小心四姑娘用雷殛了你。

  夏玛莉请江先生!

  [邓疯子下,扬兴福也没奈何地下。

  吴妈是!(下)

  (江云峰是个害忧郁症的人,心里想的常常跟嘴上说的背道而驰,结果是囱己费了很大的劲,而别人还是莫名其妙。因此,他常常生自己的气,时间一久,竟至连别人带自己都觉得不可信任了。

  江云峰玛莉!

  夏玛莉(即使是自己真生气,但也由于习惯,把手指点在痣上了)啊,江先生,欢迎得很。

  江云峰(很窘地)你想不到我会来吧?

  夏玛莉哪里,我正想着你呢!

  江云峰(更窘了)你一定想不到我会来的。

  夏玛莉请坐吧!(指着自己身边一把椅子)请坐在这儿来!

  江云峰不,我这儿很好!

  夏玛莉你今天没事吗?比方说,开会——江云峰有是有一个会……夏玛莉你又耽误工作了!

  江云峰嗐,我也想不来的,可是——别管我吧!

  夏玛莉还是这个样子,老朋友,你该去养养病了!

  江云峰哪儿还能够养病,日本人一步比一步逼得紧了。

  夏玛莉噢,前线上听说打得很激烈呢!

  江云峰听说。玛莉,你打算怎么样?

  夏玛莉我呀,我誓与地方共存亡啊!

  江云峰那又何必呢?

  夏玛莉你看我要不要现在立一个遗嘱呢?

  江云峰又没有儿子,立遗嘱干吗呢?

  夏玛莉没有遗嘱那成什么话呢?万一我牺牲了,不是白搭了吗?

  江云峰万一你不牺牲,岂不是丢人吗?

  夏玛莉万一不牺牲,那是侥幸,侥幸是我们大家都想不到的啊!

  江云峰也好,你的遗嘱要写好了,可以交给我,我给你去登个报!

  夏玛莉啊,老江,你是太好了!

  江云峰(半天忧郁地)要能够去跟他们干一下也好!

  夏玛莉(注意地)跟谁?

  江云峰有些人!

  夏玛莉有些人是谁呀?快告诉我,你晓得我是愿意知道的!

  江云峰这是一件秘密!

  夏玛莉秘密呀,我怎么不知道?

  江云峰秘密嘛,你怎么能知道!

  夏玛莉他们竟好意思不邀我参加呀!

  江云峰这事情你干不来的!

  夏玛莉没有我干不来的事!

  江云峰这是要打仗的呀!

  夏玛莉要穿军装吗?那太有趣了!我想了多久了,至于是少将,还是上校,我倒不在乎!

  江云峰这种打仗,是不能够穿军装的。

  夏玛莉连军装也不穿,那成什么样子?我不赞成。

  江云峰有什么法子呢?是在敌人后方啊!

  夏玛莉在敌人的后方吗?这倒奇怪了。是谁组织的?

  江云峰我也还不大清楚!

  夏玛莉你瞧你这人,就这么泄气。唉呀,我顾了听你讲话把时间都耽误了,我可要去开会了!

  江云峰玛莉,你别误会,我是真不知道,并不是知道了不告诉你!

  夏玛莉那个为首的你总该认识呀!

  江云峰就是他——弄得我莫名其妙!

  夏玛莉连为首的都莫名其妙,那底下的群众就可想而知了!

  江云峰参加的人听说倒已经有了几百个,就是谁都不知道哪个人是领袖!

  夏玛莉他这么神秘吗?

  江云峰可不是?只听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有大本事,一向不肯露面,只在背地里活动!

  夏玛莉这个人倒有趣!

  江云峰也难怪他,汉奸这么多,要一走漏风声,事情就不好干了!

  夏玛莉他们到底干些什么呢?

  江云峰他们是讲究实干的,他们组织起来,就要到敌人的后方去工作,把敌人的后方变成前线,让敌人没法在占领区内立足,使敌人越前进越感困难!

  夏玛莉我对那个领袖发生兴趣了,我一定参加,你介绍我参加好吗?

  江云峰你不是说誓守此地吗? 夏玛莉你这个傻子,死守此地和到敌人的后方去,还不是一样的为了国家吗?我希望那领袖真像你所说的,又伟大,又漂亮,又能干,又神秘,就像美国电影里的强盗一样,一下子,就端着两根枪站在你的面前。你想,我要能够跟这种人站在一块,够多有趣!

  江云峰有趣是有趣!

  夏玛莉不只有趣,简直要成为历史的佳话呢!就凭了我跟他,一个英雄,一个——一个——我跟他一定会使后方的老百姓幸福的。那团体是什么名字?

  江云峰我已经说了,我还不大清楚。

  夏玛莉我要找耿杰来,他也许比你知道的多一点儿!

  江云峰你未免想的有点过分了!

  夏玛莉我要找耿杰,他在哪儿?

  江云峰也许在孙将军欢迎会上吧!我想。

  夏玛莉该死,我偏偏把入场券丢了!不过也不要紧,我会打电话找他的!

  (夏晓仓与沈树仁上。

  夏晓仓树仁兄,请,请!

  沈树仁不客气,不客气!

  夏玛莉爸爸,我告诉你,我就要到后方去了!

  夏晓仓我正在准备,你看什么地方好,四川呢?还是香港?

  夏玛莉不,我不到咱们自己的后方,我要到敌人的后方!

  夏晓仓鬼话!

  江云峰玛莉,你可别乱讲,这是非常秘密的!

  夏玛莉哦,爸爸,这是非常秘密的。

  夏晓仓鬼话连篇!

  沈树仁晓仓兄,你也不能这样说,他们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夏玛莉爸爸,我这就要和你商量,我现在先去打个电话!

  江云峰玛莉,我要走了!请你打电话的时候小心点,这个消息是很秘密的!

  再见,夏老伯!

  夏晓仓再见,玛莉,送送江先生!

  夏玛莉我送你几步。

  (更玛莉与江云峰下。

  沈树仁令爱对救国工作,倒非常热心呢!

  夏晓仓不过如此!俗话说,老马识途,更何况自己的女儿呢!我倒不担心她。

  沈树仁那么,你担心谁呢?令郎么?

  夏晓仓迈进这孩子,脾气倒很古怪,他不像他的姊姊,是说干就干的!现在虽然还老实,将来恐怕要靠不住!所以我想快点把他们送到后方女,省得将来麻烦。

  树仁,你看怎么样?到四川呢,还是香港?有人劝我们到四川去躲一躲,不过汉口一失,重庆也免不了要被轰炸;到香港呢,欧洲局面这么紧张,万一打起来,也还是糟糕;只有昆明最保险,就是偏僻一点,我这些家当,搬起来也不容易!

  沈树仁你的生意近来怎么样?

  夏晓仓可就是说啊,生意是好极了!金价一个劲的涨,不瞒你说,我那个金店,这个月就很赚了点钱!

  沈树仁其实日本人来了,也不是没买卖做!

  夏晓仓还做买卖呀!他们抢都抢光了!特别是我这一行,金子啊,谁看着不眼红!

  沈树仁我不是这个意思。俗话说,时势造英雄,趁这年月,不好好赚他几笔,可真成了傻瓜了!

  夏晓仓可不是说嘛!就是心里发慌,你想亲戚朋友差不多都走光了,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沈树仁要是为了国呢?那自然又是一说,要是为了自己呀,我现在倒有一票生意!

  夏晓仓怎么,要打点金首饰吗?这也没什么希奇!

  沈例仁你存货多不多,比方说金子跟银子?

  夏晓仓这话可很难讲!

  沈树仁我说话也许有点冒昧,不过听说你们贵同行,很有些人把金子往香港运,是不是?

  夏晓仓这个——我可不大清楚!

  沈树仁(饺滑地)晓仓,你太见外了,这种事情,你还有不大清楚的吗?

  夏晓仓路倒是一条发财的路,不过——我是没干过!

  沈树仁(有深意地)晓仓,天下的人没一个傻于,谁干谁不干,大家心里是有底的!

  夏晓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树仁没有什么,我不过是想跟你谈笔生意。

  夏晓仓谈生意用不着这一套。我老实告诉你,做生意的人是不讲交情的!

  沈树仁我并不是想靠了交情,找你的便宜。我不过是告诉你,我们谁都有点小秘密,不愿意人晓得的!

  夏晓仓哼!

  沈树仁那是犯法的啊!

  夏晓仓(想了半天,终于没有发作)树仁,你要是缺钱用,到我柜上拿个三百两百的,我倒不在乎,你也用不着拿这种大帽子来压我!

  沈树仁哈哈,你把我沈树仁看成什么人了!好吧,我跟你打开窗户说亮话,我想介绍你一笔生意,不过这生意上有个道德问题,就是大家要守秘密,我想既然我们每个人都有点秘密,那就只好彼此关照了!

  夏晓仓笑话!我空手起家,能够做到现在这地步,全凭了信义。我就是看不惯那种笑面虎,嘴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踢人一脚!

  沈树仁那么晓仓,我们一言为定!

  夏晓仓我总不会卖朋友就是了!

  沈树仁现在市面上的金子是个什么价钱?

  夏晓仓要是卖出呢,一般的市价是两百换,心要是狠一点,也许可以做到两百四十换。

  沈树仁现在有入要收买市面上的金子,可以出比市价高一倍的价钱。

  夏晓仓干什么,疯了吗?

  沈树仁因为有急用!

  夏晓仓是不是为了欧战?

  沈树仁这一层,你无须知道。

  夏晓仓但是,摸不清头路的事,我不干。

  沈树仁好吧!告诉你也不要紧,要到国外买军火。

  夏晓仓买军火由政府负责呀!

  沈树仁一切你都不要管,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做这笔买卖,这是与我们大家都有好处的。

  夏晓仓但是我要知道那对手是谁?

  沈树仁我也是帮朋友的忙!

  夏晓仓那朋友是谁?

  沈树仁是——(正在这时候夏玛莉上,沈树仁也就急忙的停止了)

  夏玛莉爸爸,我电话打通了,我到敌人的后方去,就要到敌人的后方去,我这就要去了!

  夏晓仓真是莫名其妙!

  夏玛莉还有更神秘的呢,跟我们一块儿去的,有一个不露面的英雄,他是军队出身,还是绿林出身,没人知道,只知道他个儿很高,样子很好,两手打枪,山崖上跑马……夏晓仓(不耐烦地)■,■,■,现在可不是讲笑话的时候哇!

  夏玛莉他就是这团体的领袖呢!

  沈树仁(在夏玛莉讲的时候,他就已经非常注意了)什么团体?

  夏玛莉对不起,这是要守秘密的!(幻想地)他从来也没爱过女人,只是有一次,他可真的动了心了……他大概有三十几岁吧,老百姓都崇拜他,日本人都怕他,我们就要把后方的老百姓组织起来,给敌人一个顽强的打击了!

  沈树仁他现在在此地吗?

  夏玛莉这,我也不能告诉你。——并且,爸爸,孙将军,就是那使得日本鬼子胆战心惊的孙将军,要亲自到我们的劝募寒衣游艺大会呢!

  沈树仁他答应了吗?

  夏玛莉那自然啦!他也许当场讲演呢!

  沈树仁你们的游艺会就要举行了吗?

  夏玛莉那自然,天已经冷了,前线上的战士还没有寒衣呢!

  沈树仁(有意识地)如果需要我的话,我很愿意参加!

  夏晓仓你倒有兴致和他们小孩子鬼混!

  沈树仁也要替国家做点事才对,我们报国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四小姐,我一定参加!

  夏玛莉那我们也一定欢迎。

  (夏迈进上,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纯洁热情,对于一般的社会现象,异常不满,但自己却也不晓得怎么干才好。因此,他便寻求书本子的安慰,读书成癖,现在,他也仍然夹着两本书。

  夏迈进(向屋内招呼)爸爸,沈先生。(接着,是一片沉默,便自己随便坐下,展读臂下的杂志)

  夏玛莉(不满地)看你这孩子,就是这么冷冰冰的,中国人要都像你,亡也就快了!

  夏迈进(反攻)你倒很热,可也没见你干出什么事来!

  夏玛莉呀,我忙都要忙死啦!——夏迈进白忙,瞎忙,也可以说,无事忙!

  夏玛莉看这孩子,就是下学好!

  夏迈进你讲话当心!

  夏玛莉我怎么不当心啦,我怎么不当心啦!

  夏晓仓(不耐烦地)又吵嘴,又吵嘴!

  沈树仁迈进也是大肝火盛了!

  夏迈进哼!我才不肝火盛呢,我不过瞧不惯这样子罢了!国家到了这地步,大家还在那儿讲空话,要干,就于;不于,就别乱讲!一天开上十次会,一个会讲上十句话,那不是放屁吗?

  夏玛莉(大怒)你这是说谁?

  夏迈进谁有这个毛病我就说谁!

  夏玛莉(方欲发作,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客人面前,而在客人面前支脾气,又是与她的身份不合的,便忍下去)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吵,你反正是吃饱了饭没事于的!

  夏迈进我不干就不干,要于就干点实际的,不像你,一天到晚的没事忙!

  沈树仁(开玩笑地)迈进兄,你人小嘴可是硬啊!

  夏迈进我心比嘴还硬!

  夏玛莉沈先生,你别看他人小,可一肚子的坏心眼。就因为我比他多做了点事,他心里就不舒服了,要依着他呀,顶好是把全世界的女人都锁在厨房里!

  夏迈进(跳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不管是我的姐姐还是别的人,能够实干的我就佩服,只讲空话的我都认为胡闹。比方,韦明——夏玛莉又是韦明!

  夏迈进是的,因为我认识的女人,只有她是顶好的!

  夏玛莉是呀,因为是顶好的,就难怪你韦明韦明的叫得那么甜了!

  夏迈进我不准你讲这种话!

  夏玛莉是侮辱了那梦里情人了吗?

  夏迈进凭你良心讲——夏玛莉凭我的良心讲,你打错了主意了,韦明爱耿杰,你是白费了心机!

  夏迈进你懂得什么是爱?

  夏玛莉是呀,我不懂,只有那害单相思的人才懂呢!

  夏迈进滚你的吧!

  夏晓仓(不悦地)迈进,不准你做声了!你从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些下流话,不是“滚”就是“屁”,越来越不成样了!

  夏迈进你不懂!(以书蒙上脸,不语)

  夏晓仓树仁兄,我们方才谈的事情,我又考虑了一下,我觉得这事情——沈树仁(急忙阻止他)这个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好谈,让我们慢慢的商量吧!

  现在,四姑娘,你可以把游艺会的情形告诉我一点了,我既然也参加了一份,就希望能够多做点事情。比方说游艺会都有了什么节目?

  准备募多少件寒衣?怎么样送到前线去?参加的都是些什么人?孙将军是每场都来呢,还是只在开幕那一天来?在什么时候?

  (正在这时候,吴妈持一名片上,交给夏玛莉)

  夏玛莉耿杰,啊,他来了!

  沈树仁(注意地)耿杰,这名字倒怪熟的!

  夏玛莉就是迈进的情敌啊!

  夏迈进(轻蔑地在沙发里摇动着)哼!

  夏玛莉不过迈进,你可别介意,我邀他来,并不是存心跟你为难,我是有——夏迈进(截住她)算了吧!

  夏玛莉你一定要这样,我有什么法子呢?

  〔耿杰上。这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衣服简单,却很整洁,态度谦虚,却很冷静。因为过去在生活上有过很多的折磨,所以就面容上推测,倒像三十以外的人。

  他讲话的时候,常常用商量的口吻,但商量里面,却有一种类似命令的东西。

  夏玛莉让我给你们介绍,沈树仁先生,一个募寒衣运动的新同志。耿杰先生,我的父亲,我的弟弟你是见过的。怎么,你是从欢迎会上来吗?孙将军的伤怎么样?

  耿杰孙将军吗?伤是很重,不过精神很好,真不愧一个民族英雄!

  沈树仁听说他就要回前线是不是?

  夏玛莉那怎么会呢?起码也要养好了伤啊!

  耿杰不,他等不到伤好,就要回去的!他说,前线的弟兄们,有比他受伤还要重的,都没退下来,他这点伤实在不算什么!

  夏晓仓要是大家都拿孙将军做个榜样就好了!

  耿杰但是孙将军却很谦虚他说,他是以大家做榜样的,在前线,他只能算个学生。这恐怕也是实际的情形,前线的弟兄们,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沈树仁前线的牺牲也太大了!

  耿杰是的,他们都为了保卫我们老百姓,保卫我们的安全牺牲了。可是我们究竟为他们做了些什么呢?一点什么也没做,安慰是没有的,救济是没有的,……他们有的是南方人,有的是北方人,有东三省人,有云南、新疆、四川人,有蒙古人,有回族人,也有满族人,他们都为了我们这些同宗同教乡亲邻里在前线上拼命,可是我们——啊,对不起,因为方才遇见了孙将军,心里很难过,话又说多了。

  夏玛莉不要紧的。你已经请好了孙将军到我们的游艺会讲演吗?

  耿杰是的,希望能够借了他的力,多给前线的将士募几件寒衣。

  夏玛莉那一定会的!

  耿杰假使后方的老百姓,能够为前线的将士们想想,那就好了!

  夏玛莉其实只是想到,还是很不够的!我们要跟他们一道儿干。老耿,从前人们都讲我只说话,不做事,现在我却想轰轰烈烈地干一下!

  耿杰怎么?

  夏玛莉不是说有一个团体要到敌人的后方去工作吗?

  耿杰这是——谁说的?

  夏玛莉江云峰告诉我的!

  耿杰他怎么知道的?

  夏玛莉你无须隐瞒,这儿都是自己人,沈先生呢,是寒衣运动的同志,爸爸和弟弟也绝不是汉奸!

  耿杰我倒不是这意思!

  沈树仁我们这儿的人都是靠得住的!

  夏玛莉老耿,我要参加这个团体!

  耿杰你吗?

  夏玛莉我决心了!

  耿杰我看不大合适!

  夏晓仓对啦!我也是说,不大合适!

  夏玛莉因为我是女人吗?

  耿杰倒不是这意思,我怕你吃不了这个苦。况且随时都会被敌人捉住枪毙的!

  夏玛莉吃苦,我不怕,枪毙我更不怕!

  夏晓仓玛莉,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耿杰比方说,要你剪掉头发,你做得到吗?

  夏玛莉做得到!

  耿杰要你穿起乡下人的粗布衣服,你做得到吗?

  夏玛莉更做得到了!

  耿杰要和乡下人混在一道工作,晚上,要随便在什么地方都能睡觉,也许是供鬼神的土地庙,也许是又臭又脏的芦苇坑。白天,要能够跑一百里路,也许一点水都喝不着,也许只能啃几片硬窝窝头,这些你都做得到吗?

  夏玛莉做得到!

  夏晓仓况且日子一久,没有衣服换,就要生蚤子的!

  夏玛莉这个——我也不在乎!

  耿杰好吧,你明天就出发。

  夏玛莉(吓住了)明天——就要出发?

  耿杰是的,我负责介绍,他们现在也很需要人,先锋队已经出发了!

  沈树仁到什么地方呢?

  耿杰对不起,这个,连我也不知道!

  夏玛莉但是——为什么要明天呢?

  夏晓仓是啊!我看你是去不成!

  夏玛莉明天,连准备都来不及呀!

  耿杰既然决心了,还要什么准备呢?要是半夜里给日本人包围了,你还要准备上一年吗?

  夏玛莉可是——我还要主持游艺会呀!

  耿杰别人会替代你!

  夏玛莉韦明吗?

  耿杰也许是韦明,也许是别人!

  夏玛莉但是——总要见见那团体的领袖,那个不露面的英雄啊!

  耿杰他并不是英雄,他跟我们是一样的人,到时候,你自然会见着的!

  夏玛莉但是总要见见本人,才放心啊!

  夏晓仓你看,她已经不准备去了!

  夏迈进(非常激动地跑到耿杰跟前)耿先生,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团体,我去!

  夏玛莉你说什么?小兄弟?

  夏迈进请相信我!我去!

  夏晓仓迈进,我是不喜欢你也跟着你姐姐胡闹的!

  夏迈进请介绍我,我去!

  夏玛莉他是讲笑话的!

  夏晓仓耿先生,他在讲笑话,别理他吧!

  夏迈进我马上可以给你证明,我并不是讲笑话,你相信我是讲笑话吗?

  耿杰(感动地)不,我相信你是在讲真话!

  夏晓仓我不准你去!

  夏迈进等到把日本人打跑了,爸爸,你再对我说这句话吧。

  夏晓仓但是耿先生并不是日本人!

  夏迈进耿先生,为什么要扯上耿先生?

  夏晓仓我知道你是跟你姐姐赌气,傻孩子,她是说着好玩,你却当了真了!

  夏迈进不,我为什么要赌气呢?再傻的人也不会拿命来赌气的!

  夏晓仓那么,你是真的了?

  夏迈进我明天就走!

  夏玛莉你怎么可以,你还是个孩子啊!

  夏晓仓耿先生,你看这就是你到我家里来的结果!

  夏迈进为什么又扯上耿先生,我告诉你,你再扯上耿先生,我马上就走——夏晓仓(大怒)你敢,好啊!孩子,养了你这么大,倒学会了这一套了,你忘了你是吃谁的饭长大的!

  夏迈进不管吃谁的饭,我这个人是属于国家的!

  夏晓仓好,好儿子!你说得好,你忘了谁是亲的,谁是近的了!

  夏迈进再没有人比国土更可亲更可近的了。

  夏晓仓什么?养了你这么大,你连一点感激的意思也没有吗?

  夏迈进我是一个中华民国的国民,并不是你的私产。

  夏玛莉你不是疯了!

  夏迈进没有人能够阻止我救祖国的决心,没有人能够劝解我对日本鬼子的仇恨,爸爸,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

  夏晓仓给我滚,你给我滚!真把我气死了!我一辈子都不要看见你,让你去被日本人给宰了!(他摇摆着向内室走去)

  沈树仁你看,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呢?气坏了可怎么好?回头我们还要谈生意呢!

  夏晓仓我不干,我不干,那鬼鬼祟祟的生意我不干!(下)

  沈树仁我去劝劝他,玛莉,你也劝劝迈进,别这么小孩子脾气!

  夏玛莉你看你这孩子,快去给爸爸赔个礼吧,你只要说声不去,他会一切都忘了的!

  夏迈进赔礼是可以的,不去,我却不干。

  夏玛莉这可怎么好啊,老耿,你看这可怎么好呀!

  〔大家默然。

  [杨兴福急上。

  杨兴福(满头大汗)四姑娘,疯子说,你不肯给我介绍工作。……夏玛莉去,去,人家越有事,你越在里面搅。

  沈树仁这位是——?

  杨兴福你多提拔吧。我叫杨兴福,木易“杨”,兴盛的“兴”……夏玛莉少废话,他是——我们的一个穷亲戚,住在我们家里谋事的。

  沈树仁(忽有所触)谋事吗?

  杨兴福对啦,我从前在东北——夏玛莉你少说句行不行?

  沈树仁要是不怕钱少呢,我倒正缺个书记呢,明天请到舍下,一块去吃点便饭。

  邓疯子(急追上)徒弟,徒弟,你怎么跑了——?出了什么毛病了?

  夏玛莉去,去,这儿没有你疯子的份!

  耿杰迈进要到敌人的后方去。

  邓疯子到敌人的后方去啊?

  耿杰是的,他们父子冲突了。

  邓疯子好啊!迈进,好志向啊!

  夏玛莉可是老耿,你不能把那个领袖,把那个不露面的英雄介绍给我吗?

  邓疯子你为什么要认识他呢?

  夏玛莉你不用管,我要认识他。

  耿杰要认识他是容易的,他就在我们旁边,在我们大家伙的旁边,是你,是我,也许是他,是个极平常的人,你也许天天看见他,可是并不知道他,在现在,这样的人是多得很的。

  夏玛莉就在我们大家伙旁边,我也许天天看见他,是谁?是谁?是谁呢?

  邓疯子是鬼!

  夏玛莉疯子!

  ——幕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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