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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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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 七月一日 下午两点与马克坐火车去Udine会Nonino太太,周先生的学校正好放假,于是邀他一起去走一走。 Nonino太太开车带我们到Udine附近的Percoto,Nonino家族与制酒都在这个镇上。 造酒坊没有人,葡萄还在地里,收上葡萄以后,Nonino家就要开始忙了。造酒坊与Nonino家二女儿女婿的居处是连在一起的,居处是原来的谷仓,女婿Luca是建筑设计师,将谷仓的上层改作工作室。Nonino太太在底下一叫,Luca惺忪着眼睛探出头来,接着就笑了。 于是先到上面的工作室,屋顶开了一个天窗,光线泻下,工作台被照得亮而柔和。一面墙是落地玻璃,可以看到酒坊里酿酒的机器,另外两面墙是巨大的手工制书架,与谷仓裸露的屋顶很协调,摆满了上千册书。 我非常喜欢这个工作室,巨大,古老,实用,与人近。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质感,融合在一起。意大利是天然的后现代,它有无处不在的遗产,意大利人非常懂得器物之美。 美国的美,在于未开发的元气。 二女儿说,酿酒时节忙起来,爸爸会在酒坊里唤她,因为融在一起,无处可躲。 Luca有许多精美的西藏唐卡,还有台湾的宣纸和大陆的温州皮纸。 Nonino太太请我们出去吃晚饭,Nonino先生还在忙,不能去,二女儿要准备大学里明天的法文考试,于是Luca在家陪她。 大女儿和三女儿与我们一起吃饭,饭店在很远的一个村子边上,房屋古老,空气新鲜,新鲜得好像第一次知道有空气这种东西。 二日 Nonino夫妇开车带我们去与斯洛维尼亚国界临近的小城CividaledalFriuli,城里每年举办东欧艺术节。街上卖一种提包,上面印着很大的一个K,原来是捷克作家卡夫卡的名首字母。 小城在一条河的两岸,河边有巨石,岸边是古木森林,Nonino先生说,每年都要在这河边演但丁的《神曲》。 我对但丁《神曲》的场景印象来自法国画家G.Dore为《神曲》绘的插图,这条河则令我对《神曲》心领神会。 中午回到Percoto,在酒厂仓库旁的Nonino夫妇家吃饭。餐厅里有四扇中国屏风画,画的是中国的八仙祝寿,按规格应该是八幅,不知是谁画的。从女人的眉型看,应是清代的作品,画得真是好,博物馆级的藏品。八仙是给西王母祝寿,大概当年是给哪位老太太过寿的礼品。我们就在这四张画前吃饭。 酒厂仓库非常大,几个工人在这里包装Nonino牌的烈性葡萄酒。酒瓶是斯洛维尼亚手工制造,设计得类似中古炼金术的玻璃器皿,其中一种酒瓶上有一颗彩色玻璃珠,玻璃珠是从威尼斯做来的。 Nonino酒是欧洲上品烈酒,价格惊人。可惜我因为偏头痛,戒酒了。 年初在这间仓库里发奖,来了大概有一千多人,厨师从巴黎请来,发奖之后是来宾跳舞。一个人问我,这里有FIAT的总裁,有工人,有农民,有艺术家,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而且快乐?我本想说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而且快乐,但是我说,你们有共同的歌和舞呀。 我喜欢这样的发奖,在一个小镇,葡萄收了,酒做好了,大家狂欢。古时希腊的奖,想来亦是如斯意思。奖若是狂欢的借口,反而有贵气。我来再访,亦是有这种喜欢在里面,有人有家可访。 下午Luca开车送我们去车站,是另外一个小城的车站。路上Luca拐了一下,带我们去Palmanova城的军官俱乐部,Luca当年从米兰到这里服兵役,就是在这个俱乐部认识Nonino家的二女儿。中午,俱乐部里没有军人,很安静,我在猜测两个年轻人是在哪个角落见的第一面,却看到墙上有一张要塞的古地图,原来Palmanova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 经过Aquileia城,有座古教堂,高大,朴素,旁边有个小吧,几个老头在打牌。画家常要画打牌的人,打牌的人像静物,又有一种活泼的慵懒。Luca送我们到车站,等车来。我们上了车,Luca等在下面。 车开了,Luca招手告别,威尼斯省的一个小城的一分钟小站,下午阳光里Luca的灰眼睛,青下巴。 回到威尼斯,天色尚明,船在大运河里走,两岸是古老华丽布景般的楼宇,Rialto桥上已经开灯了,黄色的灯。 学院桥也开灯了。 远处教堂的尖顶贴有夕阳余晖。余晖中有鸽子滑过,鸟迹斑斑。 穿过小方场,在光滑小巷中走。掏出钥匙开街门,院中水井静静立着。一只猫站下来私家侦探般研究我。穿过幽暗的走廊,辨认钥匙,声音像在数银币,开房门,两道房门。 屋里暗沉沉,只有玻璃窗泛着灰色。开灯,桌子、椅子、床,同时浮现出来,看着我,好像说,这两天又去哪儿疯了?坐到桌前,启动电脑,“嘟”,屏幕亮了,日记浮现。 河巷里传来风琴的长音,男人的歌声马上要开始了。 再见Ciao! 就要离开威尼斯了,瑞雅尔多桥下的一条船上,有个老人在唱歌,高音,面容像极了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自画像,一曲才歇,桥上和两岸掌声雷动,总有几千人吧,小船却独自沿运河向南漂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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