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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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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疙瘩头歪向一边,静静地斜垂着,上唇平平的,下唇掉下来,露出几点牙齿。我慌了,去扶,手是冰凉的。我刚要去叫六爪的母亲,想想不行,便将身挡住肖疙瘩,叫六爪去喊他的母亲。 六爪和他的母亲很快便来了。肖疙瘩的老婆并不十分惊慌,长长叹一口气,与我将肖疙瘩摆平。死去的肖疙瘩显得极沉,险些使我跌一下。之后,这女人便在床边静静地立着。六爪并不哭,紧随母亲立着,并且摸一摸父亲的手。我一时竟疑惑起来,搞不清这母子俩是不是明白肖疙瘩已经死去,何无忧伤?何无悲泣? 六爪立了一会儿,跌跌地转身去小草棚里拿来那本残书,翻开,拣出两张残破的糖纸,之后轻轻地将糖纸放在父亲的手中,一边一张。阳光透过草顶的些微细隙,射到床上,圆圆的一粒一粒。其中极亮的一粒,稳稳地横移着,极慢地检阅着肖疙瘩的脸。那圆点移到哪里,哪里的肉便如活起来,幽幽地闪光,之后又慢慢熄灭下去。 支书来了,在肖疙瘩身旁立了很久,呆呆的不说话,之后痴痴的出去。队上人都来望了。李立几个人也都来看了,再也无笑声,默默地离去,肖疙瘩的老婆与队上说要土葬,讲这是肖疙瘩生前嘱咐给她的。 队长便派工用厚厚的木板制了一副棺材。葬的地方肖疙瘩也说过,就在离那棵巨树一丈远的地方。大家抬了棺材,上山,在树桩根边挖了坑,埋了。那棵巨树仍仰翻在那里,断口刀痕累累,枝叶已经枯掉,却不脱落,仍有鸟儿飞来立在横倒的树身上栖息。六爪在父亲的坟前将装糖的瓶子立放着,糖粒还有一半,被玻璃隔成绿色。 当天便有大雨。晚上息了一下,又大起来,竟下了一个星期才住。烧过的山上的木炭被雨水冲下来,黑黑的积得极厚。一条山沟里,终日弥漫着酸酸的味道,熏得眼睛流泪。雨住了,大家上山出工。一架山秃秃的,尚有未烧完的大树残枝,黑黑的立着,如同宇宙有箭飞来,深深射入山的裸体,只留黑羽箭尾在外面。大家都有些悚然,依了锄呆呆地望,一星期的大雨,这里那里竟冒出一丛丛的草,短短的立着,黄黄绿绿。忽然有人叫起来:“看对面山上!”大家一齐望过去,都呆住了。 远远可见肖疙瘩的坟胀开了,白白的棺木高高地托在坟土上,阳光映成一小片亮。大家一齐跑下山,又爬上对面的山,慢慢走近。队长哑了喉咙,说:“山不容人啊!”几个胆大的过去将棺材抬放到地上。大家一看,原来放棺材的土里,狠狠长出许多乱乱的短枝。计算起来,恐怕是倒掉的巨树根系庞大,失了养料的送去处,大雨一浇,根便胀发了新芽,这里土松,新芽自然长得快。那玻璃瓶子里糖没有了,灌满了雨水,内中淹死了一团一团的蚂蚁。 队长与肖疙瘩的寡妇商议火化。女人终于同意。于是便在山顶上架起一人高的柴火,将棺材放在上面,从下面点着,火慢慢烧上去,碰了棺材,便生有黑烟。那日无风,黑烟一直升上去,到百多米处,忽然打一个团,顿了一下,又直直地升上去,渐渐淡没。 肖疙瘩的骨殖仍埋在原来的葬处。这地方渐渐就长出一片草,生白花。有懂得的人说:这草是药,极是医得刀伤。大家在山上干活时,常常歇下来望,便能看到那棵巨大的树桩,有如人跌破后留下的疤;也能看到那片白花,有如肢体被砍伤,露出白白的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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