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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虞锦雯叹口气说:“瑶妹!不瞒你说,我身在此地,心里老惦着我的义父,他老人家这样高年,在这兵荒马乱当口,走得不知去向,我一样地不安心呀。偏逢着这位情深义重的老太太,待自己亲生儿女,也不过如是,还有你们两位这样深情,我屡次想走,毕竟没法出口。现在老太太盼子心切,你又怀着身孕,我不自告奋勇,便是没良心的人了。我此去一面探寻玉弟消息,一面也探寻我义父踪迹。好在这条路上,你们有运销盐块的伙友来在,好歹我可以托人捎回信来。咱们一言为定,你千万不要乱动,我准定明天便走,老太太面前,我自有法和她说的。”雪衣娘拉着虞锦雯的手,叮咛再三地说:“雯姊!我先谢谢你,可有一样,你在半路里,碰着玉哥的话,可得和他一同回家来,鹿老前辈行踪不定,知道他在南在北?决不能踏遍天涯地去找他。姊姊!我们虽然不是普通女子,倒底是女孩子,姊姊说我胡闹,你自己可不许犯糊涂,无论如何,碰着了玉哥,或者得着他消息,婉姊得马上回来。如果回来了一位,又走掉了一位,可坑死我了,我们老太太也一样要急坏的。”虞锦雯笑着说:“好罢!我怎能不回来,我还舍不得你这位好妹子哩!事不宜迟,我此刻便和老太太商量去。”说罢,便自走了。雪衣娘在她出房以后,暗自点点头说:“但求天从人愿,她这一去,非但碰着我玉郎,一同平安回家,也许她这一去,促成了老太太娥、英并美的私愿。”原来雪衣娘和虞锦雯说的一番话,井非真个自己要不顾一切,去寻丈夫,实在是个激将计。一半自己思念丈夫,想虞锦雯代替自己打探消息,一半也想虞锦雯和自己丈夫半途相逢,同行同止,也许可以达到自己一番心愿。因为老太太这档心愿,始终没有放下,杨展中进士捷报到后,杨老太太暗地和她旧事重提,有时当着虞锦雯面前,话里话外,也有点露骨。冷眼观察虞锦雯,似乎没有不乐意的表示。暗想自己丈夫将来飞黄腾达,虞锦雯也是一条好臂膀,看老太太意思,迟早要促成这段姻缘,自己何乐而不两全其美。这几个月来,早夕和虞锦雯相处,彼此交情,有增无减,确也情投意合,舍不得彼此分离。暗地思维了多日,决计想法促成其事。这次自己挂念丈夫安危,故意在虞锦雯面前施展激将法,也算得一计两用,煞费苦心。

  在虞锦雯方面,心里也起了微妙复杂的作用。她自从义父鹿杖翁一走,跟着杨老太太由成都回嘉定,她眼瞧着雪衣娘、杨展花团锦簇的成婚,心里似酸非酸,似辣非辣,没法说的一种滋味。杨老太太和杨展夫妇越待她情深谊厚,她越觉得心里委屈。不过这种委屈,实在没有理由可说,连自己也觉得受着人家这样情谊,还抱委屈,实在不对。无奈这种没来由的委屈,还是常常兜上心头。杨展出门进京以后,自己义父绝无消息。光阴飞快,瞬已半载,虽然在杨老太太百般爱怜之下,心里时时感觉空虚,时时想到自己在杨家这样飘浮着不是事,屡次想远走高飞,心里却总决定不下。日子一久,杨老太太不留神,话里带出话来,杨家丫环使女们,人前人后,瞎揣瞎指,又透漏出一点消息来,听在虞锦雯耳内,疑假疑真,似愁似喜,又惹她柔肠百折,万种思量。虽然还常想远走高飞,却敌不过感念杨老太太情深恩重了。直到外面谣言四起,杨老太太盼子,雪衣娘盼夫,一家上上下下,弄得眉头不展,茶饭无心,她也没有例外,一样地盼着杨展早早地平安返乡。忽然雪衣娘在她面前说出独身寻夫的话,她使觉得这是义不容辞的时候了,这才自告奋勇,代替雪衣娘去跑一趟。明知自己义父鹿杖翁,是没法寻找的,也得把这个题目,说在先头。她自己琢磨着,觉得这一举动,是光明正大的侠肠义胆,在杨家一门中,除出她自告奋勇,义不容辞以外,第二个人能办这档事。上自杨老太太,下至丫环使女,除出感激以外,不能说出第二句话未。只希望此次走没多远,迎头便碰着杨展,平平安安地接他回家。但是她一想到半路上碰着了杨展以后,还是一块儿联辔而回呢,还是真个从此远走高飞,走遍天涯去寻义父席杖翁呢?这一层越想越委决不下,想下去,又觉委屈似的,只好暂时不作决定,寻着了杨展,再看事行事的了。

  杨老太太,对于虞锦雯自告奋勇,去一路探访杨展归踪,又高兴,又犯愁。自己儿子,消息杳沉,能够有个亲信有本领的人去探访,当然是好,可是虞锦雯也是位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让她一人独行,实在不放心,但是除出她还有谁能够走一趟呢?随便差一个没本领的人,一点用处没有,在这局面之下。只好让她走了。杨老太太千叮咛、万叮咛的送走了虞锦雯,没有第二件事可做,只在她手上一串念佛珠,佛堂内一尊观世音,早晚烧香念佛,保佑儿子平安回来,又保佑虞锦雯碰着自已儿子,快去快回。虞锦雯一走。雪衣娘便把自已两全其美的一点意思,和杨老太人悄悄一说,又乐得杨老太太不住口地说:“我的好孩子!你真是我贤德的好孩子,知道娘的心,我有了你们姊妹似的两房贤惠媳妇,在我面前孝敬着我,娘真要乐死了,但愿我玉儿早早平安回来,听了你的劝,不发左性,早点如了我的心愿才好。”

  虞锦雯走后第三天午后,雪在娘正陪着杨老太太谈话,忽然外面管事的老家人进来禀见,说是:“成都盐栈派伙友星夜赶来,有要事面禀少夫人。”杨老太太听得奇怪,便吩咐管事的说:“你去领那伙友进来,难道虞小姐到了成都,便得着消息了?没有这么快呀!”管事的领命出去,把成都伙友引进了中堂。那伙友本想避开老太太,独见少夫人,为的是怕老太太受惊吓。不想一进中堂,老少两位女主都在一块儿,行礼以后,赶忙先报喜信:“老太太!大喜,大喜,我们相公高中荣归,从陕西、汉中走栈道回乡,已到剑阁了!”老太太和雪衣娘大喜之下,忙问“你怎的知道?你见着相公没有?”伙友说:“在下是成都联号,派到梓潼到广元一条路上去的,沿途运销事毕,收齐帐目,从广元、昭化回来,走到剑门,无意中碰着了相公贴身小管家戴仇儿,这才知道我们相公回来了。”雪衣娘急问道:“你既然见着了仇儿,当然也见着了相公,怎地他们还没到家?”伙友在女东家面前,没法使眼色、歪嘴巴,急得抓耳摸腮,没法子才从贴身掏出一张折叠得小小的字条,恭恭敬敬的双手送与雪衣娘,嘴上说:“在下没有见着我家相公,这是仇儿草草写成的字条,嘱咐我不分昼夜,赶到嘉定,面呈少夫人的,请少夫人一看便知。”杨老太人一听,便知其中有事,便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瑶霜你快瞧瞧仇儿写的什么?”其实雪衣娘儿老太太还急,早料伙友在剑门,见仆不见主,定出事故,忙不迭把字条舒开,只见上面潦潦草草,一笔淡,一笔浓,字不成字,行不成行,不逐字细看,简直认不大清。她知道仇儿从小跟着铁拐婆婆,没有好好儿念几年书,能够写成一张字条,已是不易了,忙一字一字地细认下去,才看清上面写着:

  “主母容禀:傻爷结傻友,二傻闯穷祸,害得我

  主仆失散,快请三侠赶来接应,遍地有黄龙贼党们作

  祟,仇儿急煞了,寻不着我主人,没脸见主母了!剑

  门仇儿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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