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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虞翁入网,兄客齐氏,亲同贵宾,此则取瑟而歌,意在挪揄。所惊怪者,吾兄何以深入塔冈!齐氏礼待,是否真诚?来客匆匆一晤,倏然别去,不容诘询。倘况迷离,益滋疑虑。丐使潜蹑来客,誓探真相,此行殊险,惟冀天佑。以内子臆测,绿林尤物,定加青睐,礼待之语,竟或非虚。以见英杰,岂受牢笼,但荆襄之路已阻,势须返施改道,由晋陕入川耳。而弟等三人,大河既阻,进退维谷,形同坐困,其势更危。惟望吾兄善处齐氏,川图良谋,加以援手也。风声鹤唳,心与函驰,丐侠此行,生死系之!”

  杨展看完刘道贞的信,心里暗暗惭愧,信内三姑娘已经料到齐寡妇的举动,正惟女人能识女人,但是自己几乎成了情俘,此刻想起来,好像做梦一般。但是他们三人,在隔河坐困,潼关危机,一天险似一天,还得赶快想法才好。铁脚板瞧他双眉紧凑,看信看得出了神,大笑道:“进士相公,我说他们三人,急得要上吊,不假吧!相公休急,臭要饭虽然虎落平阳,能够如影随形的,跟着塔儿冈喽罗们,渡过黄河,深入塔儿冈,见着了我们进士相公,便不愁没有办法了。”杨展问道;“我从这儿几个丫头口中,得知他们备有渡船,密藏隐僻之处,塔儿冈喽罗们,来往两岸,原是意中事,但是你坠着他们。怎样过的何呢?”铁脚板五官乱动,扮着鬼脸说:“丢人!丢人!把我一根讨饭棒掉在黄河里了。相公!我们岷江水急如箭,不亚崩山倒海一般,我臭要饭赤手空拳,也要泅过江去,黄河虽阔,我暗中附在他们渡船的舵后上,也风平浪静过来了,不过流年不利,一个疏神,讨饭棒丢在河里了,这是臭要饭最丢人的事!将来回去,被狗肉和尚药材贩子知道,真得一世抬不起头,可是完全为的是你呀!你可不许恩将仇报,你得对天立誓,替我遮瞒这档事。”杨展笑道:“你还是老脾气,我们说正经的——哦——,我明白了:猢狲没有了棒弄,才把我枕边这柄剑偷走了——当真!你拿着我宝剑,到前面去窥探他们了。你不知道,他们雄心勃勃,今晚是和闯王派来的心腹,商议军情大事哩!”铁脚板点了头说:“我知道,我在暗中,已听出他们的机密大事了。我来时,三姑娘把塔儿冈,说得龙潭虎穴一般,但是我臭要饭赤手空拳,也悄没声地进来了。——不过,那位小寡妇,不由我不佩服,她从什么地方,瞧见我的身影呢?而且知道是找你来的呢?到现在我还弄不清楚——你要知道,我暗地跟着喽罗们进身,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在这许多屋内,要找你主仆二人,实在太不易了。幸而坐困虎牢关那位傻大爷曹勋,告诉我你在武闺怎样得宝马,叫什么追风乌云骢,毛片怎样各别,形态怎样神骏,听过心里有点根。一到这儿,满屋乱蹦,误打误撞的在这屋后,瞧看了厩里两匹异样好马,一白一黑,黑的和傻曹爷所说一般无二,这才在这所院于里留上意了。果不其然,从隔屋后窗,瞧见我们小臭要饭正在独桌儿,我正蹦得又饿又渴,小臭要饭一个人臭美得神气活现,老实不客气,先偷了一只鸡,半壶酒,解解馋个……”仇儿笑道:“你偷东西吃不要紧,你一声不响把相公的剑偷去,几乎吓得我半死,因此,我也上屋乱蹦,去找我相公,不想在这屋后,和一个丫头交起手来了,这事你瞧见么?”铁脚板摇着头说:“这事倒没瞧见,

  大约正是我拿着剑,上前厅窥探他们去的当口了。”

  杨展说:“这些没要紧的事,且不谈它。你究竟怎样来的?我岳父定然知道你来的,舍间情形怎样,你知道吗?我先打发两个长随同去,未知到家没有?”铁脚板并没理睬,却伸手把桌上两把酒壶,摇了几摇,叹口气说:“唉!莱真不错。可惜酒没有了,这也难怪,主人怎知相公的贵客,是位醉鬼呢!可是斋僧不饱,不如不斋,酒又这么好法,满肚于酒虫,一齐向上爬,真要醉鬼的命了!”杨展和仇儿。忽听他自言自语,不知他捣的什么鬼。铁脚板嘴上唠叨,两眼却盯着前窗,又悄悄说道;“臭要饭神通广大,我念的是仙家咒语,一忽儿,这桌上两壶酒,会变成四壶酒。你们信不信?”杨展坐在下首,是背窗坐的,仇儿却机伶,站在一边。巳瞧出铁脚板神气各别,便明白他的用意了。走到桌边,悄说道:“窗外定然有人偷听,我瞧瞧去。”铁脚板一伸手把他拉住。笑道:“你一动,破了我的法,便没得酒喝了。”果然,不到一盏茶时,了红又提着食盒进房来了。盒内两壶酒之外,还添上两色肴点,她把盒内东西搬上桌子,又把桌上两把空酒壶和几碟残肴,放进盒去,笑嘻嘻说:“我们好酒有的是,贵客想喝,只管说话。”铁脚板笑道:“好一个贵客,你们想不到杨相公有一个臭要饭的贵客,你们背后没关掉大牙才怪!”了红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们塔儿冈不是普通人进得来的,能够让他送来的,定是贵客。”铁脚板脖子一缩,两眼乱翻,点点头说:“小姑娘有一手,话里含骨头,你是说我进来的露了相,不是真人了!”了红噗嗤一笑。瞧着铁脚板这副怪相。不禁笑道:“不瞒你说,你坠着我们的人。一进塔儿冈那两面石壁的口子,便被石壁顶上守望的人瞧见,一路传报进来了,你以为一路进来,如入无人之境,其实各处要口,都有暗桩守着,不过我们这儿,和别处山寨不同,平时轻易没人敢闯进来的,既敢进来,定有所为,当时决不动手,非要看清来人是为什么来的,才下手;而且来人一进内宅,外面监视的人们,便不用管了。因为我们的暗器太厉害,一动手,来人不死必伤,极难逃出手去。我们在暗处,你在明处,你路径又不熟,到处瞎摸,我们在暗地看得很清楚。后来你在这屋后柏树上蹲了半天。忽又纵下来,和小管家开玩笑了。最奇怪的,你竟敢放心大胆,把偷来的东西,在这儿吃喝起来,那时我们真还瞧不出你干什么来的?我们夫人和杨相公,又在商量机密大事,一时不便通报,还是我们道爷有先见之明,暗地派人知会我们,‘不得鲁莽,此人不是寻常人物,也许和杨相公有关。’凑巧外厅到了许多客人,夫人和道爷出外陪客,杨相公也回屋来了。但是你没见着杨相公,先偷偷到了前厅,胆也真大,竟敢在厅屋上,揭开几片瓦,偷听下面说话。说也真险,你身后远处,有两张打百步开外的连珠匣弩伺着你;下面夫人身边飞虹紫电预备着两套见血封喉梅花针,针对着你在瓦上揭开的一点小窟窿。但是夫人暗地传令,不准出手,非得看清了路道和来意再说,横竖不怕你逃出手去。后来你和杨相公见了面,才明白是相公的贵客了。那时你上前厅,这位小管家失了主人的宝剑,害得他到处乱寻主人,我又不便明说,用话点他,他反而疑心到我身上来了。真可笑!害得我们也瞎打了一阵。”她说到这儿,又向仇儿说:“你现在可明白了,不是我冲撞你,我们对付着这位贵客,怕你夹在里面受害呀!”说罢,提着食盒出去了。

  铁脚板指着出房的了红后影,嘴上啧啧响了几声,笑道:“这位姑娘,说得一口京腔,百灵鸟似的脆嗓子,多受听,可是她说的两张匣弩,两套梅花针,对付我臭要饭,似乎还错一点,未必能够把我怎样?不过她们这样一声不响暗中监视,这法子真够累的。唉!我早说过了!流年不利,蛟龙搁浅变虾米吗!独龙难斗地头蛇呀!”杨展恨着声说;“你这人真是……我问你的正经话。一句都没说。故意逗着人急,这是何苦!”铁脚板大笑说:“慢来!慢来!我得还向问你,我的相公,你放着平阳大道不走,为什么蹦进了寡妇人家的门,刚才小奥饭满屋乱蹦地找寻,据那小姑娘说,你和小寡妇商量机密大事去了,这是什么机密大事呀?我在前厅瞧见那小寡妇一对水淋淋的眼,心里直犯疑,我来时,你尊夫人——雪衣娘,因为身怀六甲,肚子有点鼓鼓的,不好意思见人,叫小苹到乌尤寺嘱咐我,见着相公,千万留神他在北道上,有没有拈花沾草,招灾惹祸?我的相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不问个牙清口白呀!”仇儿笑得别过头去,杨展却听得心里勃腾一跳,又暗暗喊声:“险呀!”忙不及一本正经的,把自己到塔儿冈经过说了,促狭的铁脚板点点头说;“原来吃了人家迷魂药进来的,这算明白了。还有今晚你们商量的机密大事呢?”杨展心里这个恨呀!却又不能不张嘴,人急智生。忙说:“也没有什么机密大事,无非她野心勃勃,和闯王大股人马有联络,也想联络我们罢了。”他原是没话好说,无非触景生情,随口编出来的,不料随口一编,却对了景。铁脚板说:“唔!怪不得那位小寡妇,在厅上和闯王派来一般人物,提起你来了。好,这儿的情形,我有点明白了。现在要说我的事了——当真,你酒也不喝,东西也不吃。我一到,相公堵了心了。”杨展笑道:“今晚你没来时,我已是骗过两顿酒了,这算第三顿,是这儿主人敬远客的,你就毋庸客气,一面喝,一面快说正经的,时候不早,你说明以后,我们得好好想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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