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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这当口,她们两人已把背上宝剑出鞘。隐在臂后,一齐走上几步,和杨展也只七八步距离。飞虹先答了话:“杨相公,愚姊妹初学乍练,相公手下留情。”飞虹说时,右臂一抬,并指齐眉,这是起剑的礼节,身形一挫,剑已交到右手,却看得对面杨展依然斯斯文文站着,并没显出门户来。飞虹娇唤道:“相公精赐招!”杨展笑说;“毋庸客气,有家伙的先上招,噫!那一位,怎么站在一边,道爷说好两位一块儿上……”杨展话还未完,飞虹一声娇叱:“我先请教!”声方入耳,剑已近身,飞虹身法,真个快如闪电,其实飞虹这一手“巧女纫针”是虚招,先探一探对方动静的。不料杨展身子动也不动,只两道眼神,却紧紧盯着剑点,飞虹本预备对方一动手,便抽招换招,想不到对方,好像吓傻似的,呆若木鸡,她趁势一上步,右臂一沉,剑诀一领,变成“举火烧天”,还不忍真个在白如冠玉的脸蛋上刺去,无非想吓他一下。可是剑势疾逾飘风,眼看剑光闪电似的已到了杨展面前。猛见他身形一晃,右腿一迈,左手两指,已到了飞虹一对眼珠上。飞虹“唷!”的一声。后跟一垫劲,倒纵七八步去,入已立在房门前,两腿飞红,两手已空。原来手上一柄剑,不知怎么一来,竟到了杨展手上。这一手,除出老道涵虚以外,谁也没有瞧清楚,飞虹的剑竟会到了杨展手上,而且飞虹的剑术,又是相信得过的,何以刚一动手,剑便出手了。这真是邪门儿。哪知道杨展早明白这两个女子,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如果和他们招来招去的纠缠,虽然自问不致落败,也得费点劲,存心以静制动,一上手便用师门绝技,凑巧飞虹逞能,独门先动手,正中下怀。飞虹身法更快,第一招“巧女纫针”明知是虚招,不去理睬,等她变招为“举火烧天。”又瞧出她轻视自己,剑招并没实刺,从自己面前,闪了过去,立时将计就计,施展师门秘传铁指功,双肩一错,右掌一沉,似乎顺着剑势,向下一压,不料他手法比电还快,竞用两指,把剑身吞口上面的侧锋钳住,同时左手两指,已点到飞虹面上。飞虹万想不到人家有这一手,得敢用指钳剑,而且两指如铁,一下于竟抽不回剑来,敌人左手两指,却已到自己眼上,如不撒手抽身,两眼难保,这两下里一合一分的势子,兔起鹘落,其快无比,杨展这一手,更比飞虹的剑招,还要快上几倍,非但快,还要在尺寸上,扣得准,用得稳,才能一下手,便分输赢。

  杨展一出手,便把全厅瞧着的人惊呆了。杨展却笑嘻嘻的把手上一柄剑,搁在旁边茶几上,向飞虹笑道:“这一下,不算数,说好你们两位一齐来,飞虹姑娘未免心急一点,先把剑拿回去,两位一齐上。”他这么一说,飞虹有点不好意思把剑拿回去,那位紫电,柳眉倒竖,杏眼生光,突然把手上的剑,还入鞘内,娇声说道:“我们姊妹,不论是谁,有一个用剑失败了,我们便没法再用剑来请教,杨相公既然吩咐我们一齐讨教,好!我们遵命!”紫电飞虹,霍地左右一分,一跺脚,两人竟想用四只玉掌。挽回失剑的脸面,而且疾逾猿糅二龙出水式,向杨展袭来。他一瞧便明白,两人拳剑上都下过苦功,出手的式子,是少林十八罗汉拳一类。未待近身,两只长袖一扬,飘飘而舞,并没和她们接招还招,却在这一丈多点的地方,像穿花蛱蝶一般,飞舞于飞虹紫电两个女子之间,明明瞧见他在紫电身后,紫电一转身,玉腿飞去,人影全无,再一看,人已到了飞虹身边,飞虹一挫身,粉拳一扬。人又不见。飞虹紫电,身法拳法,都是奇怪无比,却连杨展衣角都摸不着,非但局中的紫电飞虹,闹得变成捉迷藏,一身香汗,连瞧的人,也弄得两眼迷离,只瞧见一条白影。忽左忽右,忽内忽外,在两条黑影里边,电掣星驰,像旋风一般飞转,转着转着。忽听得一团黑白影子里面,突然两声娇叱,一条白影,倏然不见。只见飞虹紫电两女怔怔立着,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一齐惊叫起来。大家细看时,原来两女上身黑绸短衫上,凡是衣角宽松之处,都有两指对穿的圆窟窿。两女以二敌一,非但近不了入家的身子,反而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人家做了手脚,如果对方手下留情,怕不香消玉碎。飞虹紫电是塔儿冈的出色人物,不料在杨展于上,一毫施展不开,无怪两女吓得面面觑看,做声不得了。

  这一手,比刚才夺剑还要惊人。旁观的金眼雕飞槊张等,不由得心头乱跳,才明白刚才人家不愿和自己动乎,不是胆怯,也不是谦恭,确是一番好意,是替自己保存脸面,真想不到斯文一脉的年轻相公,有这样出奇本领,但是出奇的杨相公上哪儿去了呢?大家四面乱寻当口,老道涵虚从上面香案前大步走了过来,抬头向中间七宝攒瓣莲花挂灯上面,一片黑影处,大笑道:“杨相公,我们算开了眼了,我们两个妞儿,被你闹得头晕眼花,你却飞上顶梁看哈哈了。”老道这样一提明,大家一齐抬头,因为中间莲花灯顶上,有一个极大的八角五色琉璃罩子,正把向上一面的灯光遮住,厅屋又高,顶梁上黑黝黝的,一时真还瞧不请杨展隐身之处。只听得上面黑影里有人笑道:“道爷!两位姑娘实在厉害,罗汉拳里暗藏着燕青八翻手。功夫一长,我实在有点招架不住了,役法子,我只好躲到上面来,先喘口气儿。”老道大笑道:“我的杨相公,真有你的,你不要替他们脸上贴金了,我知道你在上面,又不知显什么神通了。”人随声落,杨展已在老道一片笑声中.真像四两棉花一般。飘然下地,声息全无。

  杨展一下地。向老道拱着手说:“道爷!恕晚辈鲁莽,刚才金张两位寨主,定要晚辈在塔儿冈留点什么,一趁此刻躲在上面喘气的工夫,随手在梁上留点纪念,也是晚辈景仰诸位英雄的一点微意。”老道听得微然一愕,嘴上哦了一声,两眼看着紫电飞虹,向上面一努嘴。两人会意,霍地一分,齐一跺脚,宛似两只燕子,飞上梁去,二龙抢珠般,贴在顶梁上,向下面娇喊道;“杨相公指头竟是钢铁铸的,我们这条楠木大梁,却变成豆腐一般了。原来他在这梁心上,端端正正刻着,‘英雄肝胆,儿女心肠’八个大字哩。”喊罢,刷地纵下地来,居然轻飘飘的片尘不起,落地无声。仇儿在一旁暗暗佩服,这两个女子一身轻功,似乎比自己还强一点,不过地上铺着厚毡,落地无声,比较容易一点。

  两个女子纵下地时,老道涵虚向齐寡妇说:“我活了这么岁数,眼见的后辈人物,像杨相公这样功夫,这样胸襟,实在少有,我先说在这儿,将来杨相公定有一番极大作为,可惜我这岁数,也许看不到了。”说罢,一声长叹,忽又双目一睁,威光四射,向金眼雕飞槊张等大声说道:“你们肚里没有多喝一点墨水,还没明白杨相公在梁上留下那八个字的用意,你们要知道,有了英雄肝胆,没有儿女心肠,无非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算不得真英雄。有英雄肝胆,还得有儿女心肠,亦英雄,亦儿女,才是性情中人,才能够爱己惜人。救人民于水火,开拓极大基业,这里面的道理,便是英雄肝胆,占着一个义字,儿女心肠,占着一个仁宇,仁义双全,才是真英雄,我们凭着一个义字,聚在塔儿冈内,隐迹待时,将来机会到来,义旗所指,崛起草莽,如果心中没有一个仁字打底,杀戮任意,闹得天怒人怨,不得人心,结果还是一败涂地,所以杨相公留下这八个宇,真是金玉良言,杨相公瞧得起我们,没有把我们当作草寇一流,才肯留下这情重意长的八个字,杨相公方是我们塔儿冈的真正好朋友,你们能够交到这样好的朋友,将来得益不浅,冲着好朋友,我们得知趣一点,快把虞二麻子释绑,叫他进来和杨相公见见面,然后好好护送出塔儿冈去。”老道神威凛凛地说,金眼雕飞槊张齐声应是,飞槊张向屏风口一招手,便有两个头目过来听今。飞槊张喝声:“把姓虞的放了。告诉他是看在杨相公面上。才放他一条活命,叫他穿上衣服,进来相见。”两个头目。领命刚一转身,杨展忙说:“且慢!”说罢。向众人一躬到地,来了个罗圈揖。大家忙一齐向他还礼,老道说:“杨相公何必多礼,有话吩咐他们就是。”杨展说:“承蒙诸位赏脸,在下铭诸心腑,诸位都是义气汉子,君子一言,何必叫他进来见面,只消转告他一声,这么大岁数,在家颐养天年,不必再出来奔波冒险了。”老道拍着手说:“对!叫他进来,反而没意思,而且这也是杨相公真心交友的过节。表示信得过你们,不必再验明虚实了,你们就依杨相公的话办,好好连夜把姓虞的送出塔儿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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