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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杨展独自在内书房,坐不到一盏茶时,长班来请,说是“刘师爷回来了,请杨相公到外书房叙话。”杨展到了刘道贞屋内,两人相见,杨展便问:“刘兄古道热肠,今天外出,定是探寻线索去了?”刘道贞微然一笑,一看左右无人,从自己书桌上青毡底下,取出一封柬帖,交与杨展。杨展仔细一瞧,柬帖上写着,怎样布置,怎样探仇,怎样进身,怎样下手,连如何退身,如何结束,一步步写得层次井然,后面还附着街道四至的简明地图。杨展噍得暗暗点头。刘道贞拱手笑道:“小弟效劳,只有到这地步为止,此后只有静听吾兄的喜音了,要紧的临时运用,随机应变,不要执滞,还得吾兄逐步留神,不要拘泥定策才好,还有我们曹老弟面前,只好实行古人‘民可使由,不可使知’的那句老话了。”说罢,呵呵大笑。杨展却皱着眉道:“刘兄,你这条计,真够得上一个奇字,佩服是佩服,不过却苦了我,万一陷身香国,泄漏春光,闹得焚香捣麝,柳惨花愁,或者阴错阳差,把我当作腧墙穴隙的狂徒,这可掬西江之水,难洗此辱,从此也无脸见江东父老了!”刘道贞大笑道:“杨兄望安,这样重任,非大将军自己出马不可,好在令阃不在此地,尽可放胆而行。”说罢,笑得打跌。杨展看了他一眼,心里想说出一句话,觉得时机来至,便没出口。彼此又仔细商量了一阵,已经日影西斜。探得廖侍郎贵宾不断的到来,应接不暇,便辞了刘道贞,悄悄回寓了。

  杨展返寓,在当天晚上,把三姑娘仇儿叫到跟前,悄悄地密谈了一阵,把第一步应该做的事,仔细吩咐明白。

  三姑娘自然心领神会,感激涕零,仇儿却如梦方醒,才明白自己主人带三姑娘进京,原来目的在此。心里正奇怪三姑娘进京以后换了个人,次日淡装素服,沉默寡言,无异一位幽娴贞静的闺秀,主人和她,分居别室,平日兄妹相称,亲而不密,看得莫名其妙,直到此刻主人说明就里。

  自己暗暗惭愧,觉得自己在沙河镇,有点错疑主人了。

  第二天下午,曹勋正在杨展屋内聊天,刘道贞到来,身后却跟着一个乡下装束的仆妇。杨展更不细问,便领着仆妇到三姑娘房去了。半晌,杨展回来,身后跟着三姑娘和仇儿,仇儿还扛着一个铺盖。三姑娘进房,向刘道贞含笑见礼,款款道谢道:“诸事蒙刘先生费心关照,实在感激不浅,现在同我兄弟特来告辞,改日再一并道谢罢。”说罢,向刘道贞曹勋都福了一福,便退出房去。仇儿也笑着向杨展说了句:“相公,此刻送我姊姊到亲眷家安身,回头再来伺候相公。”说罢,忍着笑,跟在三姑娘身后也出去了。曹勋瞧得乱翻白眼,不想三姑娘原有亲眷在京?可是仇儿和她,怎地忽然变成了姊弟?而且带去的女仆,还是由道贞替她找来的?忍不住问道:“三姑娘大事未办,怎地走了?”杨展道:“办事不在一时,女流同处一寓,到底不便,让她在亲眷家安身也好。”曹勋听得理路满对,便不再问了。刘道贞却对他说道:“此刻我来接你们两位到廖府寄住,比在嘈杂的客寓,毕竟好得多,你行李不多,也得收拾一下,外面车辆已经备好,我们马上便走。”曹勋听得又是一愣,觉得事情都是突然而来,其中定有说处,定是刘道贞在那儿捣鬼,一时却想不出所以然来。刘道贞又连连催促,只好先到自己房中收拾行李去了。

  廖侍郎原预备接杨展到自己家中,现在听得他同来义妹已经访着亲眷,另有安身之处,杨展已经还来,便将花圃一座精致小花厅,拨作门生寄寓之所。杨展带来的长随们,也安置在小花厅旁耳房内,可以早夕伺候。刘道贞却把曹勋安置在自己书屋的邻室,廖侍郎看在西席面上,对于曹勋,当然也另眼相待。从这天起,杨展和廖侍郎师生周旋以外,常和刘道贞安步当车,出外游览京城景物,偶然也带着曹勋同行。一连好几天,曹勋觉得三姑娘仇儿两人一去无踪,杨展和刘道贞也绝口不提,问起时,两人又浮光掠影的一说,听得摸不着头脑。

  有一天,杨展独自外出。刘道贞也拉着曹勋到街上闲步,向大佛寺街南首走去。经过司礼太监曹府门口,向右一拐,绕到曹太监府后一条僻街上,几步又拐进一条长长的静静的小胡同。走没多远,一家破旧的红漆双扇门外,挂着一块半旧的木招牌,招牌上漆着一个五采荷包,下面写着“南北巧绣,识绵串纱,四季时样,色色俱全。”曹勋笑道:“久闻京城荷包有名,却不料在这小胡同破落户门口出卖,这样冷清清地方,鬼也没得上门。”刘道贞道:“你知道什么,京城闹市绣货铺里,有的是带卖荷包的,但是要挑选上上的出色货,还得上这儿来,你可得记住这地方,回家时,可以买几件去送人。”两人串了一阵胡同,便转到热闹街上,进了一家酒馆,对酌了一回,便回廖府了。

  第二天掌灯时分,杨展换了一身华丽的衣冠,只和刘道贞曹勋打了个照面,说是另有约会,便独自走了。刘道贞和曹勋在自己房内对酌,刘道贞问道:“我记得你从前善使一条精铜连环锁子蛇骨鞭,这是你祖传的得意兵刃,这道来京,防身利器,想必带在身边的了?”曹勋指着腰里说:“这是我的性命,当然刻不去身。”刘道贞一看房内无人,悄悄问道:“你不是愿意帮助三姑娘一点忙吗,现在还愿意不?”曹勋听得一愣,说道:“这何消说得,丈夫一言,如白染皂,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三姑娘安身亲眷家以后,一无消息,连杨兄那个小管家都不见了,我正想问你哩。”刘道贞微微一笑,喝了口洒,缓缓说道:“今晚三更,便是你帮忙的时候了。”曹勋一听全身一震,霍地跳起身来,把自己坐的一张椅子,端到刘道贞下首,坐得靠近些,探着身,压着嗓音说:“唔!我说这几天杨兄常常独自外出,你也有点鬼鬼祟祟,不用问,都是你的鬼八卦了?却把我瞒得实腾腾的,到底也用着老子了,好!只要不把老子干搁在一边,由你们捣鬼去,我的军师爷,我明白观在你是升帐发兵,想指挥老曹出马了,用不着激将法,水里火里,老子都去,你就痛快说吧!”说着,说着,嗓门的话音,不由得便高了起来。“嘘!”刘道贞急用一指,在嘴上拢一个“中”字,曹勋脖子一缩,舌头一吐,轻轻地说:“没有外人,快说,这几天闲得没事做,连周身筋骨都不得劲儿,拳头痒痒的,擂几个王八羔子,臊臊皮,也是好的。”刘道贞正色道:“你不要把事看轻了,也许你用不着出手,也许你这条蛇骨鞭,要替人家抵挡一阵,不论如何,得听我调遣,事情出入太大,一毫乱来不得!”曹勋点着头说:“依你!依你!”刘道贞又说道:“今晚二更过后,你换身短衣,暗带蛇骨鞭,和一条坚实绳索,悄悄地蹲在那条胡同背暗处所,快到三更时分,定有一辆朱轮绣帜驾着黑驴的精巧车子,在卖荷包的门口停下,车内也许下来一个,或两个女子,你不用管它,等女子进门,赶车的汉子拉到远一点地方息着当口,你便出其不意地扑过去,一下子把他制住,第一不准他出声,把他身上号褂剥下,捆住手足,藏在车内,你却把剥下的号褂,套在身上,抱着赶车鞭子,坐在驾车的位子上,假装抱头打盹,暗暗地留神那家门口进去的人,如果瞧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和尚进去,你得仔细留神和尚的随从,有几个跟进去的?有几个等在门外的?如果你瞧见,有人在暗中料理和尚的跟随,已进门的你不必管,出在门外的,你得帮同下手,不管死活,一个不准他们逃出胡同去,假使风平浪静,你却不许动手。

  此刻我和你说的,无非是一种猜测,也许到时,情形有点不同,好在到了分际,定然有人替你打接应,怎样悄不声的退回来,也有人知会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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