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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虞锦雯也身不由已往外迎去,刚转出外厅屏门,已见杨展瑶霜一边一个搀扶着一位慈祥的杨夫人缓步进厅,身后跟满了一般下人们。只听得瑶霜撒娇似的喊着:“娘,怎地不先打发个人来,悄没声地便到成都来了,我们也没有到码头迎接去,娘,路上没累着么!”杨夫人笑道:“你们两个孩子,都不在我跟前,我也动了游兴,故意偷偷地跑来,让你们吓一跳。”杨展说:“母亲故意说笑话,儿子知道其中定然有事,家里平安么?”杨夫人笑骂道:“胡说,家里太太平平的,难道一定要有事,才到成都来,你娘趁现在腰脚还健朗,和你们凑个热闹不好吗!”这当口,虞锦雯已迎到跟前,便盈盈下拜,杨夫人忙伸手拉住,一面向虞锦雯仔细打量,一面脱口而说道:“这位定是鹿老前辈的千金虞小姐了。”虞锦雯低低喊声:“伯母,侄女正是。”瑶霜惊讶道:“噫,娘!你怎会知道的?”杨夫人笑道:“孩子!你们闹的把戏,我都知道,我知道的比你们还多得多呢。”瑶霜向杨展对看了一眼,都猜不透老太太怎会知道成都的事,而且是近十几天内的事。

  大家簇拥着老太太进了内室,在中堂坐下,杨老太太自己带了一个老家人和一个使女来,搬着行李等件进来,叩见了杨展瑶霜,自去安置物件。在别墅的男女仆人,也一齐进来叩见老太太,小苹端着一杯香茗,送在老太太身边几上,然后跪下去报名叩见,杨夫人向瑶霜道:“这孩子怪可怜的,被我见着,也得想法救她,想不到为了小苹,你们还上了擂台,我听到这消息,吓得什么似的。”

  杨展诧异道:“真奇怪,这儿的事,母亲什么都知道了,谁和母亲说的呢?”杨夫人笑道:“你们且闷一会儿,你们两个孩子,胆子太大了,都是什么丐侠僧侠引起的祸头,我不来,你们两个孩子瞒着我,商商量量,还不知做出什么把戏来呢。”杨夫人说到这儿,向虞锦雯笑道:“姑娘,你不要看他们两人,此刻在我面前守规矩,尽孝道,哪知他们小时,一般的淘气,淘气得令人不能相信,天上的星星,如果摘得下来的话,他们也摘下来了。说也奇怪,他们不是一样的异常淘气么,可是他们两人,从小便你亲我爱,谁也没有红过一次脸,闹得哭哭啼啼的,真是天生的一对……””杨大人说到这儿,忽然截住,改了话头,笑道:“姑娘,我和姑娘也是一见有缘,听说姑娘和我们瑶霜非常说得来,这就好了,寒门虽然薄有资产,无奈几代都是单传,门祚衰薄,除出一堆下人们凑个热闹以外,人口太少了,我一到成都,家里便没正主儿了。姑娘也是女英雄,凡是英雄心肠都是热的,从此姑娘不要见外,大家相处不分彼此才好。不瞒姑娘说,你义父已把姑娘托付我了,从此老身托大,看待姑娘,定和看待瑶霜一般。”虞锦雯听得心里一动:而且满腹狐疑,连杨展瑶霜也听得奇怪,怎的鹿杖翁会和老太太见面的呢?虞锦雯头一个急于想问个明白,还没有张口,那个独臂婆偏在这当口进来,叩见老太太来了。

  独臂婆一打岔,三人暂时都不便开口,杨夫人看得这残废的独臂婆,却有点惊愕,向瑶霜细问这人来历。瑶霜笑道:“娘,这事你却不知道哩。”杨夫人笑骂道:“事事知道,娘变成神仙了。”瑶霜笑着,便把收留独臂婆的事,大略一说,却把凶险节目删去,免得太太耽惊。杨老夫人听得,不住的念阿弥陀佛,向独臂婆吩咐道:“我们世代忠厚的传家,我们小姐相公把你收留在家,深合我意,你身已残废,比我小得也没有几岁,虽然身有武功,总是和不残废的人不一样,你尽可安心住在我家,我们也不把你当下人看待。只有一事,我要托付你,你有了年纪,江湖上事又明白。我在嘉定听说我们小姐和相公,这次已和江湖匪人结下怨仇,他们年纪轻,只会顾前不顾后,请你在我两个孩子身上多留点神,晚上门户也当心点,我便感激不尽了。”独臂婆流泪道:“难妇死里逃生,逢凶化吉,此后余年,皆老太太和小相公小姐所赐,难妇早存粉身碎骨相报之心,老太太不必担忧,难妇虽然残废,晚上守夜报警,还担承得下来。”

  虞锦雯暗地留神杨夫人容止言动,觉得这位夫人于慈祥之中,另有一种肃穆雍容之概,心想有其子必有其母,这位夫人有这一对佳儿佳妇,真非常人能及,也惟有这样载福之家,才能有这一团祥和之气,不禁想到自己身世,和杨夫人刚才吐露的口气,不免芳心已乱,百感交集。这当口,杨夫人母子又谈论起武闱中的事,插不下嘴去。一忽儿家庭开宴,虞锦雯又没法不参加,心里难受,面上还不敢露出些许来。杨夫人好像知她心意一般,殷殷慰问,体贴入微,虞锦雯从小孤苦,早失母爱,不想以孤苦之身,参加这样美满家庭之宴,竟得这位杨夫人青睐,绝不说初次会面的客气话,语语都是诚形于外,情出于衷的体己话,虞锦雯深深感动,眼圈红而又红。杨夫人道:“姑娘,你不要难过,先请看点东西。”说罢,吩咐贴身使女,在行李箱内,检出两封信来,杨夫人把两封信看了看,藏起一封在身边,只留一封,递与虞锦雯说道:“姑娘,我替你义父捎信来了。”虞锦雯急忙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信入汝目,余已飘然远引,身离巴蜀矣。黄龙等多行不义,必自毙,早夕萦心者,惟汝之归宿耳,玉郎瑶姑,人世之祥麟威凤,得此良侣,大慰余心。破山大师本余旧友,特赴乌尤寺促膝禅房,互剖肺腑。次晨,破山介余于杨老夫人,夫人今世之贤母,亦汝等之福星,问汝身世,慨然以爱护自任,立命备舟,亲赴成都。仁心侠胆,并世无双,盖夫人之赴成都,专为迎汝也。叩见之日,事之以母,悉听所训,毋违慈意,汝既得所,余始无累,从此别矣,幸汝自爱。鹿示,年月日。”

  虞锦雯信一入目,顿时粉面失色,珠泪直挂,噗的向杨夫人膝前跪下,哭得哀哀欲绝。杨夫人转身一把抱住虞锦雯,极力抚慰道:“姑娘,且勿悲苦,人家以为瑶霜是我义女,其实是我儿妇,老身不说泛泛的话,从此我把你当作闺女了。”这时瑶霜把虞锦雯放下的信,匆匆一瞧,丢与杨展。急忙离席把虞锦雯扶起,吩咐使女们拧把热手巾来,却笑道:“虞姊,现在看你还往哪里去,我和玉哥也奇怪鹿老前辈,怎会杳无信息,原来老前辈为了虞姊,见我娘去了。”这时杨展看了鹿杖翁的手谕,似有所思,瑶霜娇嗔道:“你怎地不劝劝虞姊,你瞧见我娘爱护虞姊,你不乐意了!”杨展笑道:“那有此事,我正在这儿猜想鹿老前辈,为什么说出‘从此别矣’的话来。”杨夫人朝杨展看了一眼,才说道:“鹿老前辈对我说过,为了黄龙这般恶徒,益发恨透了心,不愿再隐迹四川,从此云游四海,逍遥物外。话虽这么说,这位鹿老前辈,宛如神龙一般,也许想起干闺女,说不定突然出现,和我们相见了。”杨展明白母亲的意思,忙顺着意思,向虞锦雯委宛地劝慰了一番,而且说:“从此虞姊和我们无异骨肉,家母多了个女儿,小弟和瑶妹,添了个姊姊。小弟万一侥幸中举,明年便要赴京朝考,家母身边有了雯姊瑶妹伺奉,小弟也可放心,瑶妹也不愁寂寞了。”从这天起,虞锦雯正式拜了杨夫人为义母,下人们都改了称呼,不称虞小姐称为雯小姐,瑶霜不称虞姊,一口一个姊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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