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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第十九章 玫瑰与海棠

  当下真个把他在玉狮谷的情形,一五一十统统说了出来。

  罗幽兰暗地咬着牙,一声不哼,静静的听他报告。两人正说着,猛听得楼梯登登急响,龙飞豹子在门外哭喊:“沐二叔!沐二叔快来,我母亲不见了。”屋内二人吃了一惊,一齐走了出去,一见龙飞豹子立在门外眼泪汪汪,拉着沐天澜往楼下便跑。

  罗幽兰也跟了下去,一到楼下,龙璇姑如飞的赶来,向龙飞豹子娇叱道:“小孩子不知轻重,惊动了二叔二婶。”罗幽兰头一次听她叫“二婶”,倒呆了一呆!龙璇姑心里有急事,没有理会到,一看几个头目都轰了进来,齐问什么事?

  龙璇姑忙向他们摇手道:“没有事,都是龙飞豹子闹的。前面我舅父和那位老方丈,千万不要惊动,你们先出去,回头有事再招呼你们罢。”

  这几个头目都是龙土司心腹,明知龙璇姑故作镇静,因为有沐二公子在侧不便多问,只好俯身退去。头目一退,罗幽兰拉着龙璇姑的手问道:“龙小姐,究竟怎么一回事,龙土司和夫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龙璇姑这时也是泪光莹莹,粉面失色,嘤的一声,倒在罗幽兰怀里,呜咽着说:“我父亲回来以后,我们做子女的当然心里快乐,父亲因为身体没有复原,没有和众人见面,也尚可说。但是鹏叔为了父亲九死一生,我父亲平日又和鹏叔象亲兄弟一般,照说我父亲应该急于一面。但是我父亲好象忘记了鹏叔似的,连那位无住禅师也没有会面,便一言不发的,在我母亲房内似睡非睡的躺着,不住的长吁短叹。我舅父(禄洪)和他说话,也似爱理不理,平时对我们姊弟何等爱惜,今天回来对我们姊弟似乎也变了样,我舅父悄悄的对我说我父亲气色不对,神志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叫我们留意一点。

  我本觉得奇怪,经我舅父一说,我们格外惊惶。我和母亲私下一说,母亲也暗暗下泪,我母亲说:‘也许蟒毒未净,也许被罗刹夫人囚了这多天,心身都吃了亏,身体太虚弱的缘故。’因此我们不敢在母亲房里逗留,我拉着我兄弟退了出来。隔了没有多久,我兄弟跑到我屋里对我说他瞧见母亲从房内出来,面色非常难看,大白天手上提着一只灯笼,独个儿悄悄的进了通地道的一间黑屋子。他在后面喊了一声‘母亲’,不料被母亲骂了回来,不准他跟着,眼看她独自进了黑屋子,砰的把门关上了。

  我听了飞豹子的话也是惊疑,我知道那所黑屋子是我们寨里的秘密室,除出我父母以外,谁也不许进去。我知道这间秘室内,有很长的地道可以通到远处,自己却没有进去过,这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进这秘密室去,而且进去以后,隔了这老半天,还没有回来。飞豹子不懂事,先急得了不得,以为母亲遭了意外,他不问事情轻重,一溜烟似的向二叔二婶去求救了。我急急赶来,他已把二叔惊动下楼来了。”

  沐天澜罗幽兰一听龙璇姑这番话,肚里有点明白,映红夫人定是到秘密藏金处所,检点金窟去了。龙璇姑未始不知道,有点难言之隐,偏被不懂事的龙飞豹子一闹,只可半吞半吐的一说。但是隔了许久,还没有开出门来,也有点可疑,自己却不便进秘密室去查勘,正在为难,忽见龙土司象摇头狮子一般,拄着一支拐杖踉踉跄跄走来。一见沐天澜,直着眼,摇着头说:“二公子,在田跟着老公爷南征北战,一世英雄……现在完了……完了!”嘴上把这句话,颠三倒四的呻吟,一手紧拉着沐天澜,脚下划着“之”字,一溜歪斜的向楼下一条长廊走去。言语举动之间,大有疯癫之意。

  沐天澜慌把他搀扶着,跟着他走去。龙璇姑和龙飞豹子含着两泡眼泪,一齐赶过去,一边一个扶着龙土司想叫他回房去。龙土司回头叱道:“你娘这半天不见,你们难道随她去了。”说了这话,依然一手抓紧了沐天澜腕子向前走。

  罗幽兰也觉龙土司和从前龙行虎步的气概,大不相同。

  留神内寨几个头目都不在跟前,自己带来的家将,有几个远远立着伺候,便暗使眼色叫他们不要跟来。自己悄悄跟在后面,且看龙土司走向何处。长廊走尽是块空地,上面铺着细沙,大约是龙璇姑、龙飞豹子姊弟练武的场子。空地对面盖着几间矮屋,龙土司和沐天澜在前面并肩而行。刚踏上空地,对面中间屋内的一重木门,突然从内推开,飞一般从黑屋子内奔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

  众人看出是映红夫人,见她面皮铁青,眼光散漫,挂着两行眼泪,而且满身灰土,高伸着两只手臂,形如疯狂般,远远冲着龙土司奔来,嘴上狂喊着:“天啊!我们铁桶般金驼寨,一下子毁在罗刹夫人手上了。”她一路哭喊着飞跑过来,大约神经错乱,两眼直视,只瞧见自己丈夫龙土司,没有留神别人。等得跌入龙土司怀内,才看清沐天澜、罗幽兰和自己儿女都在面前,顿时一声惊叫,悲愤、愧悔,百感攻心,竟是两腿直伸,晕厥过去。

  龙土司两手一抄,把自己夫人抱起来,一语不发回身便走。龙璇姑、龙飞豹子急得哭喊着娘,也飞步跟去。只剩了沐天澜、罗幽兰立在空地上,沐天澜肚里有点明白,罗幽兰还有点莫名其妙,慌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沐天澜摇着头叹口气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黄金能够救人,也能杀人。”

  两人回到楼上,罗幽兰满腹狐疑,向沐天澜追问刚才在楼下说的“人为财死”那句话的内容。沐天澜正想把自己见到的话说出来,忽又听楼梯微响,龙璇姑在门外低低喊着“二婶”。罗幽兰跑出屋去,门外两人戚戚喳喳说了一阵,脚步声响,龙璇姑似已下楼。

  罗幽兰回进房来,柳眉倒竖,粉面含嗔,跺着脚说:“好厉害的女魔王,世上的便宜都被她一人占尽了。”说了这句,骨嘟着嘴坐在床上。沐天澜凑了过去,慌问:“究竟怎样一回事?”

  罗幽兰玉掌一舒,掌心叠着一个折叠,嘴上说:“你瞧!”

  沐天澜把折叠拿在手中,展了开来,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寥寥十几个字:“黄金万两,如约笑纳,财去祸减,慎守基业。罗刹夫人寄语。”

  沐天澜诧异道:“这字条怎样发现的,难道罗刹夫人又跟着我们来了?”

  罗幽兰瞧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来了,你的心上人来了,快去亲热吧!”

  沐天澜涎着脸说:“好姐姐,你真冤屈死人,我因为这张字条来得奇怪,才问了一声,你心里存着这口气,怎的还没有消呢?”

  罗幽兰抢着说:“我这口气一辈子也消不了。老实对你说,事情确是我愿意教你这样做的,在你还可以说我逼着你做的,正惟这样,我现在越想越后悔,我为什么这样傻呢?假使我们两人掉了个儿,假使罗刹夫人是个男儿,你愿意自己亲爱妻子和一个野男子打交道,放她出去一天两夜吗?你这一趟溜了缰,便象挖了我一块心头肉似的,你这一趟得着甜头,难保没有第二次,我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呢?”说罢,泪光莹莹,柳眉紧蹙,一种缠绵悱恻之态,铁石人也动了心。

  温柔多情的沐天澜,怎禁得住这套情丝织成的巨网兜头一罩,而且网口越收越紧,似乎一个身子虚飘飘的失掉了主宰,又甜蜜、又酸辛,意醉神痴,不知怎样才好。心里却又暗暗自警,暗暗打鼓:“啊哟!好险,幸而那一位神奇怪僻,天马行空,不受羁勒,万一昨夜被我说动,遂我一箭双雕左右逢源之愿,定是两妻之间难为夫。不用说别的,仅是左右调处,也够我形神俱疲了,看起来二者不可得兼。那一位是有刺儿的玫瑰花,还要难伺候,我不要得福不知足,我还是一心一意,守定我这朵醉人的海棠花罢。”他这样低头痴想,半天没有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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