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朱贞木 > 罗刹夫人 | 上页 下页


  但是无情的路程,除非老钉在路上不动,既然迈步总须到达。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庙儿山山脚,再进便是昆明省界。

  那女子向前一看,略一沉思,忽地一俯身,越过沐天澜马头;手缰微勒,一催马腹,从山脚下一条小道上跑了过去。沐天澜也迷迷忽忽的跟在身后,走了一程,才省悟怎的不走官道?刚想动问,那女子已甩镫下马,向他一做手势,他只可照样跃下马来。

  两人牵着马转入仄径,几个拐弯,来到一座小小的碉砦跟前。她随意捡了一粒石子,一扬手,卜哒一声,中在砦内一间楼阁上。半晌,楼阁内火光一亮,砦下粗竹编排的两扇栅门,伊哑的开了。

  那女子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此处是我过路落脚之处,你放心跟我进去。你累了一天一宿也乏了,好在此地到省城不过半天路程,我知道你府上有事,但也不争这一些儿工夫。

  你且进来喝口水,我有许多话和你说呢。”说罢,一伸手拉住沐天澜,带着牲口进了砦门。

  进门时似乎有一个精壮苗汉立在暗处,一见女子立时俯下身去行礼,似乎对这女子非常敬畏。却见她全不理睬,只喝一声道:“快接过马去,好好儿喂点马料。鞍上东西,不准乱动。”吩咐之间,楼下门内钻出一个壮硕苗妇,手上擎着一支烛火,睡眼惺忪的立着门旁,侍候他们进楼。那女子当先引路,却反手拉着沐天澜登梯上楼。

  楼上小小的两间房子,却布置得干干净净。两人一到楼上,那女子一翻身,便替他解开胸前绳钮,很仔细的解下背上首级木匣,恭恭敬敬的搁在外屋桌上。然后一阵风似的,拉着他推开侧面一扇门户,同入另一间屋内。

  可笑这时沐天澜好象一切不由自主让她安排,仿佛她一颦一笑都潜蓄着一种支配自己的威力;不由人不乖乖的服从她,连自己也莫名其妙。何况她一举一动都在情理之中,即使自己急于赶路,也不忍违背她的种种好意。

  沐天澜跟着她身后,一进这间侧室,眼前一亮。想不到这小小碉砦内,一所简陋的小楼,还布置着这一间华而不俗的精室。室内东西不多,却是锦裘角枕,文几绣墩,色色精巧。四壁糊着淡绿花绫,映着四支蝉翼绛纱,流苏四垂的明烛宫灯,几上燃着一炉篆香,袅如游丝,幽芬袭鼻,闻之心醉。沐天澜暗想,刚才说过这儿是她憩足之所,象她这样天仙化人,应该象自己家中的崇楼杰阁供她起居,这小室虽然差强人意,替她设想,还是委曲万分的。

  那女子看他四面打量,若有所思,娇笑道:“这间屋子是我来往暂憩之所,你看如何?不致委曲你罢。”

  沐天澜诧异道:“委屈了我,我看你才委屈呢!”

  她急问道:“怎样才不委屈呢?”

  沐天澜叹口气道:“我家中枉有许多华丽处所,却没有象你配住那种屋子的人。”

  她听了这话,妙目一张,神光直注,一个身子仿佛摇摇欲跌。她伸手一扶,趁势偎在沐天澜怀内,呢声说道:“我明白你意思,只要你有这个心,我死也甘心……。”刚说到这儿,楼梯一响,两人霍地一分。一个苗妇进来,献上两杯香茗、一盘细点。那女子一挥手,苗妇便俯身退出,下楼去了。

  那女子把沐天澜推坐在绣榻上,榻旁文几上摆上茗点;又把他背上宝剑解下捺在榻旁,然后自己撩开榻后软幔,走了进去。一阵窸窣,再走出来,身上风麾、宝剑、镖囊、腰巾已统统解下,仅剩薄薄的一身玄绸夜行衣服。一歪身,贴着沐天澜身旁坐下,一面细谈,一面伸出白玉般手指,钳起盘内细点,不断的喂入他的口内。

  沐天澜嗤的一笑,她问道:“你笑什么?”

  他答道:“你真把我当作小孩子了。”

  她问道:“你今年几岁,有太太没有?”

  他摇摇头答道:“我才十九。”

  她秋波一转,笑说道:“还不是一个小孩子,我比你略大几岁,你应该叫我声老姊姊……喂!我问你,你这样贵公子居然肯吃苦,到哀牢山去练武功,真是难得。凭我眼光观察,你确已得到少林的上乘功夫,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还得多历多练,还得我老姊姊指点指点。”

  这一句话,沐天澜有点不大愿意入耳;微微一笑,右手一伸握住她的左手,在手心里握了几握,软绵绵的柔若无骨,笑道:“这样细腻滑嫩的手,连我握着都不敢用力,居然能打透骨子午钉,已是不易;如要用这嫩手同人挥拳制敌,总觉玄虚。虽说练内家功夫的,能够练到‘练精化神,练神还虚’不着皮相的绝顶功候,世上不是没有,可得三四十年纯功,还须得天独厚。象你我这样年纪,你又是娇小玲珑的身体,在我面前还吹大气哩!”

  她听得并不作声,眉梢一起,微微一笑,左手仍然让他握着,一侧身,右臂一起,搁在他的肩上,笑吟吟说道:“小孩子懂得什么,老姊姊得管教管教。”

  一语未毕,沐天澜猛觉握住的手,渐渐有异,柔若无骨的嫩手,渐渐变成钢铁一般的坚硬,春笋一般的指头,渐渐变成五支钢条,而且一齐往外伸展,已有点把握不住。自己左肩头搁着一条玉臂,也突变为沉重异常的铁棍,越来越重。

  换一个人,怕不骨折肩塌。

  沐天澜暗地一惊,才知她果然身怀绝技。这样内家潜力,已经贴肉近身,倘然对方是个仇人,立时可以使自己重则致命,轻则残废。慌亦暗运内劲抵御。但是对方适可而止,并不使人难堪,可也没有收回功力,似乎要试一试他怎样破法?沐天澜肚里明白,这位考官出了难题。如果是插拳过掌,还可以闪展腾挪,用招术破解,现在可是并肩促膝,旖旎风光,无论如何也不能拳来脚去,大煞风景。

  这其间沐天澜果然聪明极顶,大约也看透了对方弱点,突出奇兵,不管她内功如何精纯,只双臂一分,向前一扑,拦腰一抱。业已脸儿相偎、胸儿相贴。只听她嘤的一声惊叫,又娇颤着一声:“冤家……你……”双双便已跌入榻内。

  次晨,红日射窗,那个健硕苗妇咬着牙、嘻着嘴,捧着盥漱之具和早餐盘盂之类,在室内室外踌躇了几次,便听到室内喁喁细语之声。(作者一支秃笔,急急变成峨嵋派的无形剑,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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