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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原來葛龍驤當日在峻山大碧落岩絕頂,與八臂靈官童子雨及追魂燕繆香紅動手之時,忽然瞥見龍門醫隱、獨臂窮神及柏青青三人趕來,不由喜極分神。他面對嶗山雙惡兩個絕頂高手,本已招架為難,步步後退,哪裏還禁得起分神旁騖,武家過手,瞬息之間,便判勝負。就在葛龍驤目光稍一斜睨,心神略分,追魂燕繆香紅的虎撲雙掌,已然快如電光石火,擊在葛龍驤的胸膛之上。

  本來這種虎撲雙掌就是極重掌力,何況使用之人又是嶗山四惡這種內家高手,既被打中前胸,葛龍驤似應當時斃命。但一則葛龍驤貼身穿有冷雲仙子所賜武林至寶「天孫錦」,此寶乃冷雲仙子早年行道江湖防身之物,能避寶刀寶劍及內家掌力之屬;二則追魂燕繆香紅,先前在「萬妙軒」中赤身露體,心蕩意淫之際,出其不意被葛龍驤所發「彈指神通」的尖銳罡風,打中了不便之處,她功力再高,也練不到那等所在,受傷無疑極重。雖然憑藉多年內功,略為休憩服藥之後,仍自出手對敵,但所發雙掌威力,業已大為削弱。故而葛龍驤雖被她震出崖邊,五臟翻騰,但神智依然未亂,在凌空下墜之前,憤怒難遏,還自十指齊彈,罡風逆襲,使繆香紅傷上加傷,又受了一次致命打擊。

  大碧落岩為嶗山群峰之冠,峻拔聳立,距海面何止百丈,葛龍驤十指彈出之時,回手摸出兩粒龍門醫隱的太乙清寧丹,塞向口內。此時人已下墜過半,只覺得那些嶙峋山石,宛如向上倒飛,知道剎那之間,便分生死。自己雖然也略識水性,但自這高跌下,慢說是淹,一個不巧,震也把自己震死。尚幸受傷不太嚴重,龍門醫隱的神醫妙藥又極有靈驗,太乙清寧丹入口化為一股清香玉液下嚥之後,精神頓長。眼看海水已然如飛迎向自己,霍地吐氣開聲,掄圓兩掌,劈空下擊。就借這點反震之力,稍緩下墜之勢,然後把握這剎那之機,提氣轉身,頭下腳上,雙手在頭前捧化成「魚鷹入水」之勢,「撲通」一聲,扎入海中。

  葛龍驤一切已作竭力打算,但畢竟墜處太高,衝力太大。雖然刺波入海,頭一進水,便略感昏迷。等到扎入海中越來越深,感到壓力越來越大,又不能收勢,終於無法禁受。就在那神志將失的一瞬之間,手邊忽然似有所觸。人到臨危無計之時,對任何事物均自然而然地寄予無可如何的僥倖之望。葛龍驤沖波直下之勢本猛,再一隨勢加功用力,只覺得雙手十指一齊插入一片硬中帶軟之物當中,人也精疲力竭,無法抗拒深水壓力,一陣窒息,便自昏死。

  他手邊所觸之物,原來是條丈許大魚。葛龍驤功力本就極高,加上盡命竭力,兩手十指還不似鋼鉤一般,沒掌深陷魚背?巨魚受此極度驚恐,一下穿出海面,不住翻騰。但葛龍驤此時知覺已失,人抱魚背,宛如與魚成了一體,哪裏翻得下來,巨魚受創不淺,又無奈背上仇敵,怒極生瘋,掉尾揚鰭,順著風向水流,一直往南游去。

  不知過了多久,葛龍驤知覺漸復,朦朧之間覺得身軀彷彿已落實地,不再隨水漂流。但臉上似乎時時還有冷水衝擊,不由心中大詫,全身骨骼也痠痛得如同散了一般。慢慢睜目一看,身在一座孤島的海灘之上,那條大魚也在身畔,但早已死去。自己右手已脫魚身,左手卻仍深插魚背之內。

  海潮不住擊岸,濺起千堆寒雪,往身上灑下,無奈周身無力,動彈不得,只得用那尚可自由活動的右手一摸身上。幸喜天心谷臨行之時,柏青青為自己裝的兩瓶龍門醫隱秘煉靈藥「益元玉露」,尚未遺失損毀,那支降魔鐵杆也仍在背上。遂慢慢摸出「益元玉露」,服下一瓶,隔有片時,精神果已恢復不少。

  葛龍驤索性不去妄動,只把左手也自魚背之中慢慢拔出,就在沙灘之上,照師父內家吐納口訣,用起功來。他哪知隨水漂流已有四日,大魚力竭傷重而死,才被海浪無巧不巧地捲送到這孤島沙灘之上。幾日不進飲食,又經過這些嚴重折磨,不是天生異稟,再加上經常所服又多係罕見靈藥,早無生理。此時剛復知覺未久,就想調氣行功,哪裏能夠?

  葛龍驤的一口丹田真氣,無論如何始終提它不起,人一用力,腹中反覺饑餓起來。全身麻木的肌肉,也在漸漸恢復原狀,腿腳之間,彷彿疼痛甚烈。矚目四顧,這座孤島似無人跡,峰巒山嶺俱在十餘丈外,附近全是沙灘,一望無際,哪有可供飲食之物,暈時不覺,人一醒來,偏又腹饑口渴得難以忍耐。摸摸身上,龍門醫隱的「太乙清寧丹」,因配製太難,為數不多,柏青青共贈五粒,除去服用之外,僅餘三粒,但師父自煉靈丹,倒還不少。葛龍驤一賭氣,抓起這些丹丸,並打開最後一瓶「益元玉露」,便自別開生面地吃喝起來。

  等到他把「益元玉露」喝完,靈丹也吃掉過半,饑渴果然盡解。半晌休憩,再加上這些稀世難求的靈藥之力,試提真氣,也已勉強可用。遂摒念凝神,好不容易把十周天運轉一遍,人始復原五成左右。

  他緩緩起身,先看那條對自己來講宛如度厄解難的一葉慈航般的大魚屍體,長度幾達兩丈,口中並有長牙,似是虎鯊之屬,皮鱗粗糙異常。知道這番死裏逃生,全倚仗著貼身所穿奇寶「天孫錦」之力。不是此物護住胸背,光是那大魚的鱗刺之類,也會把自己磨死。至於腿腳之間的五、六處傷痕,想是即被魚鱗磨破,但這點皮肉之傷,那在葛龍驤心上。何況囊中有的是心上人所贈的龍門醫隱各種妙藥,稍為敷治包紮便告無事。

  忽然映著朝日金光,在那起伏波濤之中,似有一點黑影慢慢浮動。葛龍驤竭盡目力看去,那點黑影竟是正對孤島移動。漸漸越來越近,已可略微辨出,似是一片木筏,筏上站有一人。他此時已是驚弓之鳥,暗自忖道:「在這樣遼闊無邊的大海之中,僅仗一片孤筏來此絕島,其人之絕非凡俗,可以想見。自己九死一生,體力尚未盡復,來人是友無妨,倘若又是雙兇、四惡同類之人,只一發現自己,這場麻煩定不在小。還是暫時隱蔽身形,辨清敵我之後相機行事為妥。」

  這時那片木筏,已近岸邊不遠。果然筏上僅有一人,在沙灘兩三丈外,便已一躍登岸,單臂一帶,好大的一片木筏,竟被他一下拖上沙灘。所用船槳竟似鐵製,輕輕一插,便已深沒沙中,僅現把柄在外。那人用繩子在上圍繞幾圈,原來竟把這隻鐵槳當做繫筏木樁之用。葛龍驤從他背後望去,只覺得此人青絹包頭,長衫及地,身材不矮,但瘦削異常,似是女子,手中除鐵槳業已插入沙中,另還握有一支四尺長短的奇形鐵杖,腰間背上好似繫著一條綠色絲帶。

  行家眼內,一看便知,由此人縱身插槳的極普通隨意的動作之中,業已顯出輕身功夫與內家勁力,俱非小可。等他把木筏繫好,猛一回頭,葛龍驤這才看清了此人穿著形貌,由不得地,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周身毛孔之中均似有點絲絲涼意。

  原來那人是個五十上下老婦,膚色漆黑,一張瓜子臉上,眉眼部位均頗端正,但卻冷冰冰地像個活死人一般,使人一見就全身肌膚起慄。她手中那根鐵杖,粗可盈把,杖頭雕著一個形似蟾蜍之物。先前所見綠色絲帶,竟是一條碧綠長蛇,盤在身上,蛇尾纏在腰間,蛇頭卻從背後經過右肩,垂向前胸。但奄奄搭搭的不像是條活蛇,毫無生氣。

  葛龍驤一見此人相貌,冷雲仙子葛青霜與龍門醫隱柏長青的兩番諄諄告誡,登時齊上心頭。兩人均曾一再叮嚀,江湖大邪之中,四惡、雙兇雖已極其難惹,但均還比不上「黑天狐宇文屏」來得陰刁險惡。江湖行道,倘與相逢,千萬不可招惹,遠避最為上策。

  眼前黑膚長瘦老婦,正與「黑天狐宇文屏」的形貌相同,但不知她來此絕島作甚。

  前輩之言,諒無差錯。連冷雲仙子、龍門醫隱那等蓋世奇人,言語之中,對這「黑天狐」尚似略存顧忌。自己此時此地,論勢論力,均落下風,偏偏遇此魔頭。難道我葛龍驤連遭大難之餘,難猶未滿?

  老婦回頭之後,先向四周略一打量,面含獰笑,便正對葛龍驤藏身之處,緩緩走來。

  葛龍驤真想不透她是怎樣發現自己,事既至此,無從規避,只有一拼。剛把全身功力凝聚,準備等她一近石前,給她來個先發制人的雷霆萬鈞一擊之後,再作道理。誰知耳中「叮」的一響,黑膚老婦在面前兩三丈處,用手中鐵杖微一點地,身形宛如一隻絕大玄鶴一般,飄然直起六、七丈高,再往壁間岩石突出之處,略一借力,便已縱登右前方十數丈高的一片絕壁之上,剎那不見。

  葛龍驤才知自己空自一場虛驚,這老婦根本不是為己而來,眼前之事,煞費躊躇。老婦留在沙灘上的這隻木筏,本來正可用作渡海逃生,返回大陸之物,但方向、水程兩不熟悉,還在事小,自己俠義中人,雖然認出黑膚老婦,就是武林十三奇中最稱惡毒的黑天狐宇文屏,似也不應偷偷奪人之物,把一個無仇無怨的老婦遺留在這荒島之上。

  但此機一失,要想重返中原,與恩師良友及心上人柏青青等,劫後重逢,恐非容易。天人之念,在心頭交戰良久,名門高弟畢竟不凡。葛龍驤想到後來,不但不再企圖奪筏逃生,竟自暗責自己根本不應起下這種自私自利之念。一念生邪,靈明受蔽,趕緊冥心內視,用起功來。

  片時過後,六慾已消,渣滓盡去。他雙目一開,暗想自己懸崖中掌,絕海乘魚,此身最少已算死過兩次,對目前險境尚有何懼。方今正邪雙方主要人物,均已紛紛再出武林,黃山論劍之約,已由苗嶺陰魔訂立。彼此在這段準備期間,都在勾心鬥角,苦練神功,以期到時出人頭地。這黑天狐宇文屏來此大海荒島必有所為,何不暗暗小心跟蹤?她絕沒想到此間竟會有人窺伺,或許能探出這般魔頭藏有什麼陰謀毒計,也未可知。何況她既能用木筏渡海,自己只要偷偷看準她來去方向,這島上嶺間,樹木參天,難道不會照樣做上一隻?

  他主意打定,看看腿腳之間被魚鱗所磨傷處,因龍門醫隱所煉妙藥,對這類創傷太具靈驗,昨夜敷治之後,業已結痂痊癒。真氣凝練運用方面,雖然不若平素精純,也可勉強應用。因強敵當前,不敢絲毫疏忽,慣用長劍已在嶗山被八臂靈宮童子雨震飛失去,只得拔下背後天蒙寺住持悟靜大師所贈降魔鐵杵,微一掂量,覺得極不稱手。不由暗笑這樣一根毫無異處的鐵杵,偏說是什麼大蒙鎮寺之寶,實在有點莫名其妙。自己學的是內家劍術,這種外門笨重兵刃,用來實不稱手。但係悟靜大師臨危所贈,獨臂窮神柳悟非也說是雖然不明此件用途,但絕非凡物,他日請示恩師或能知曉。一向帶在身畔著實有點討厭它笨重礙事,此時因見黑膚老婦身盤綠蛇,掌中握有奇形鐵杖,輕功內勁俱見驚人,恐怕追蹤前去,萬一被她發現,自己手無寸鐵,太過吃虧,這才取杵應用。此材雖名「降魔」,但要想仗這一根頑鐵,降此著名魔頭,恐怕是無異癡人說夢。

  再看老婦去處,峭壁之後還有重崗,重崗之後還有高嶺,才知這座荒島幅員竟不在小,島中或有人煙也未可知。適才老婦鐵杖點地,壁腰借力,兩度騰身,就縱上這片十三、四丈的峭立絕壁。葛龍驤若在平日,或許也能辦到。此時功力頂多八成,不願濫耗真氣,遂擇那壁間草樹稍多之處,分作四、五次緩緩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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