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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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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庭中一株高逾十丈的古木之上,倏地飛下一片寒星,無巧不巧地與那十餘點青光凌空撞個正著。一陣撲鼻酒香過處,「青磷毒火珠」得酒精之助,燃燒更速,但均已被撞歪,落向牆角無人之處。青焰熊熊,使這座殘破古寺之中,平添幾分鬼氣。 這一來雙方俱被震懾,不由同時抬頭仰觀那株古木。只見離地三丈以上,枝葉便極茂盛,人藏何處,絲毫形影也看不出。正在相互出神,大雄寶殿的屋脊後,霍地站起一人,沉聲喝道:「樹上的兩位朋友,何必遮遮掩掩的小家子氣,既能隔著密葉重枝,噴酒消火,想來不是庸俗之輩,何不請將下來,容我姬某一會。」語聲略帶川音及苗語。 杜氏兄弟仰頭看去,殿脊上所站之人,身材瘦小,尖嘴削腮,一頭紅髮,兩眼神光炯炯,宛如電射,在這月夜之下,越發顯得銳利懾人,知道來人不弱。 見樹上無人應聲,杜人豪把手一拱,方待答言;突然左配殿的牆角暗影之中,發出一聲冷笑,從地下慢慢爬起一人,左手不住揉眼,像是還未睡醒,口中喃喃罵道:「哪裏的這一群賊羔子,遠自江南塞外跑來欺負人家兄弟幾個,還把我老化子一場好夢硬給攪醒,你們拿什麼來也賠不起。 「喂,房上站的尖嘴猴子,你先撒泡尿照照,憑你這種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玩意兒,居然也配向我樹上那位老友叫陣?自己枉生兩眼,連人家在樹梢賞月飲酒都看不出,還說什麼遮遮掩掩小家子氣。難道你夾著尾巴鬼鬼祟祟地藏在大殿背後,反而算得是大方麼?你長得這副猴相,又是姓姬,老化子已然知你來歷。趕快乖乖地與我滾回滇邊,去和野人為伍,再若倚杖在老魔頭那裏學來三招五式,妄自逞兇,也不要老化子動手,就我樹上那位老友,噴你一口洋河大麯所化酒泉,諒你也禁受不起!」 那人邊走邊說,等話講完,人也正好走到月光之下,竟是一個滿頭亂髮、一臉油泥、右邊大袖啷噹的獨臂老年乞丐。 杜人龍首先歡呼:「恩師!」剛待縱過,獨臂老丐左掌微推,先將杜人龍逼退,然後隨手翻掌一揚,恰好接住大殿脊上形若猿猴之人凌空下擊之勢。 兩掌交接,老化子巍然不動,形若猿猴之人卻被震出三、四步遠。落地之後,滿頭紅髮,像隻發怒公雞一般,呼的一聲根根朝天豎起,兩眼盯住老化子,精光電射。約有片刻,才把盛氣壓抑,豎起的頭髮,也漸漸平息,從鼻孔之中,哼了一聲說道:「瞧你這副殘樣子,大概就是什麼獨臂窮神柳悟非了,我師父閉洞潛修,二十年面壁,未履江湖,才容得你們這干沽名釣譽之輩,妄稱雄長。如今我恩師已然參透八、九玄功,邀約武林十三奇,聚會黃山,互較武學。你們這干老賊,死期已不在遠,還憑藉什麼虛名唬人。姬某偏不服氣這些,就仗掌中的這對虯龍棒,今夜硬要鬥鬥你這獨臂窮神,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驚人絕學。」說罷探手腰間,抽出一對蛟筋虯龍軟棒,分執兩手傲然卓立。 從這猴形姬性怪人口中,叫出老化子的名號「獨臂窮神柳悟非」,果然人名樹影,震壓得全場鴉雀無聲。杜人豪、杜人傑暗為兄弟稱幸,居然得此武林中絕頂奇人垂青,但又均忖度不出這猴形姬姓之人是何來歷,明知對方乃武林十三奇中丐俠,居然仍敢叫陣。 獨臂窮神柳悟非見他撤棒叫陣,不覺哂然一笑,正待答話,突然那株古樹梢頭,傳下一陣銀鈴般的語聲,宛若鶯嚦百囀,說道:「余師叔,你看那猴子似的怪人,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向柳師叔叫陣!侄女自出山以來,老是陪著你老人家到處吃酒,好不容易碰上這場打架,讓我下去替柳師叔打發掉這猴子精好麼?」 樹上另一個蒼老口音,笑聲答道:「你說的那猴子精,名叫姬元,是苗嶺陰魔邴浩的第二個弟子。他師父從來不對後輩動手,所以你柳師叔那暴躁的火性,也對他稍為容忍,不然他那『七步追魂』一發,猴子精早就沒命了。你去會他正好,倒看看冷雲仙子葛青霜和苗嶺陰魔邴浩,這正邪兩派中的絕頂人物,所調教出來的徒弟,究竟誰高。」 少女口音嗔道:「余師叔怎的如此說法,邴浩老魔是什麼東西,哪裏配和我師父相提並論。」 人隨聲下,六、七丈高處,一個腰懸長劍的白衣少女,如墜絮飛花,極其輕靈美妙地點塵不驚,飄然著地。 這姬元外號人稱聖手仙猿,是苗嶺陰魔邴浩的第二個弟子,此番奉派與師兄火眼狻猊沐亮,有事東海,歸途路過揚州,羨慕繁華景色,略作勾留,巧遇粉面郎君段壽。被段壽認出異人,蓄意結納,堅邀助拳。火眼狻猊沐亮不願捲入這種尋常俗家械鬥,認為有姬元一人隨去,已保全勝,遂未同往。姬元到後,因聞報廣陵三傑未邀一人,就只杜氏昆仲赴會,他也有乃師習性,認段方人手已多,遂隱身殿脊,準備敗象不露,絕不出手。 哪知小摩勒杜人龍藝業驚人,就憑著一根青竹杖,打得那名滿江南的惡道兇僧,手忙腳亂。姬元何等眼力,不到十招,便已看出杜人龍絕藝來由,知道自己再不出面,段方必遭慘敗。恰好這時正值火靈惡道的「青磷毒火珠」業已出手,被古樹上隱身高人所噴酒雨飛星所破,這才現身叫陣。不料剛一出面,就招出了個獨臂窮神。雖然心怯對方盛名,但暗忖自己師徒,這多年來突飛猛進情形,反而亟思一試。 凌空下擊,被老化子翻掌一迎,震出數步。不知對方有意相讓,覺得對方內力,並不見得比自己高出許多,何況腰間還有一對奇形獨門兵刃──蛟筋虯龍棒,有獨到之妙,大可一戰。 誰知樹上兩人,一搭一唱,竟然深明自己來歷,卻又毫未把師門威望看在眼內。聽到後來,才知道從樹上下來的這腰懸長劍的白衣少女,竟是冷雲仙子葛青霜之徒。自己師父參透八九玄功,修復久僵之體,二次出世以後,欲以二十餘年沉潛所得,與武林各派一爭雄長。但對自己師兄弟一再叮嚀,諸一涵、葛青霜二人功參造化,只要是他們門下弟子,一律不准輕視和無故結仇。 此時打量對方,只見這白衣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姿容美慧,滿面英風,左手輕按腰間劍柄,狀態悠閒。他知道冷雲仙子極愛羽毛,如此年輕少女,若無驚人藝業,絕不會讓她步入江湖。勁敵當前,忙自氣納丹田,功行百骸,蛟筋虯龍棒並交左手,向白衣少女抱拳笑道:「段、杜兩家爭鬥,我等均係事外之人,逢場作戲,互相印證武功,點到為止。姑娘既欲賜教,在下願以雙掌奉陪。」 白衣少女小嘴一撇,冷然答道:「你凌空下撲,用的鷹翻雕擊重手,被我柳師叔反手輕輕一擋,便自震退,掌法已然不必領教。聞得你掌中這虯龍棒,與你師兄火眼狻猊沐亮的一條十二連環索,威鎮西南,人稱苗疆雙絕。兵刃既已取出,怎的還不動手?莫非邴浩老魔的弟子,徒盜虛名,竟在人前示弱麼?」 聖手仙猿姬元與火眼狻猊沐亮,在苗疆及西南省威望極高,何曾受過這樣的奚落,但因面前敵手,一個是武林奇俠獨臂窮神,一個是冷雲仙子葛青霜的弟子,樹上還有一個能用內家罡氣噴酒雨飛星而不見形影的老者。慢說自己孤身一人,就是師兄火眼狻猊同時趕到,照樣也非這些前輩奇俠之敵,有敗無勝。他人極聰穎,利害既已辨明,盛氣立平,蓄意找一台階,在不損師門威望之下,全身而退。 遂一任白衣少女出語譏嘲,毫不為忤,依舊微微含笑拱手說道:「姑娘如此說法,姬元從命,謹以蛟筋虯龍棒法,領教威震武林的冷雲仙子門下高徒無雙劍法。」說罷棒分雙手,盤身左繞。 白衣少女見他這等沉穩從容,情知此人難鬥。玉手輕握劍把,一陣極清極脆的龍吟起處,右手青瑩瑩的一泓秋水,舉劍齊眉;左手劍訣一領,劍隨訣走,「韓湘揮笛」,劍截姬元右臂。 聖手仙猿姬元聆聽識劍,再一看劍上光峰,知是前古神物,眉頭不覺緊皺。他這蛟筋虯龍雙棒,每根三尺六寸,軟硬由心,棒頭虯龍獨角,除去鎖拿敵手兵刃之外,專打人身一百零八大穴。雖然係蛟筋所製,寶刀寶劍所不能傷,但見白衣少女手中寶劍,青芒如電,奪目生眩,也不由得心生戒意。見她起手一招,用的不是本門劍術,不知其意,旋身讓劍,揮棒還招。二人均負當代絕學,身形招式迅疾無倫,剎那間,已自化為一黑一白兩團光影。 白衣少女吝惜本門劍法,動手過招,用的全是別派名劍,八卦劍、奇門劍、太極劍、袁公劍、越女劍等,迴環易用。忽動忽靜,忽癡忽徐,動若驚鴻,靜如處子;疾比飛雲掣電,徐似移嶽推山,變化無窮,神奇莫測。只看得廣陵杜氏三俠,目瞪口呆。 虯髯崑崙杜人豪一聲長嘆,回刀入鞘,向鐵筆書生低聲喟道:「二弟,武學之道,海闊淵深。我們二十年砥礪,僅得一瓢,今後何必再談這『功夫』二字。」杜人傑搖頭苦笑,目注戰場,卻未作答。 那聖手仙猿姬元,一任白衣少女用盡各種名劍絕招,自己卻總是苗嶺陰魔邴浩親授秘傳的一套「乾元棒法」,看招拒敵,得隙還招。兩根虯龍棒攪起一團玄雲,與白衣少女的如山劍影,戰了個銖兩悉稱,不分強弱。 白衣少女連換了六、七種劍法,掌中又是一口神物利器,戰過百招,兀自毫無勝意,不由兩朵紅雲飛上玉頰。忽的一聲清叱,從劍光影之中,抽身退步,平劍當胸,面色沉重,妙目凝光直注劍尖,劍尖指定聖手仙猿姬元心窩,緩步進身,慢慢發劍。 聖手仙猿姬元一見便知,白衣少女改用冷雲仙子震壓江湖,與不老神仙諸一涵「天璇劍法」合稱「璇璣雙劍」的「地璣劍法」。劍尖遞得雖慢,離身沿有數尺,冷芒便已襲人。心中不覺更是一驚,知道這少女竟能凝本身真氣,助長寶劍精芒,不必劍中人身,光憑芒尾即可傷敵。那敢怠慢,翻身疾退丈許,雙臂一招,全身骨節格格山響,虯龍棒抖成兩道寒光,正待全力接戰。 突然遠遠傳來一聲極長清嘯,嘯聲甚低,聽來似在里外。嘯罷只聞一縷細如蚊鳴,但仍清晰得辨字音的人聲說道:「頃接師父座前神鳥傳書,急待報知東海之事,遲歸必當受責。師弟不可再為別人恩怨糾纏,趕快前來會合同走。」 聖手仙猿聞聲色變,虯龍雙棒一收,向白衣少女說道:「姑娘且慢,姬元並非懼你『地璣劍法』,實因師命難違,須立即趕回苗疆,他日相逢,再當領教。」 話完,不俟回答,雙足頓處,便如一縷黑煙,剎那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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