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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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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靈山驚魅 三伏驕陽,熔金爍石,苦熱不堪。但廬山雙劍峰一帶,灌木長林,蔽不見日,益以飛瀑流泉,噴珠濺雪,不僅毫無暑氣,反而覺得有些涼意襲人。 雙劍峰於廬山眾峰之間,嶄嶄如干將插天,莫邪騰空,屹然相對。中為千尋幽谷,霧鬱雲蓊,數尺之下,景物即難透視。這時,正值清晨,雙劍峰東北的黃石岩上,一個身著青羅衫、鳳目重瞳、面如冠玉、年約十八九的少年,迎風而立。這少年本極英俊,映著豔豔朝陽,越發顯得倜儻風流,丰神絕世。 少年卓立岩頭,風揚衣袂,目眺匡廬景色,口中微吟道:「金闕前開二峰長,銀河倒掛三石樑;香煙瀑布遙相望,回崖沓嶂凌蒼蒼;翠影紅霞映朝日,鳥飛不到吳天長。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里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太白此詩,真不愧稱廬山山史!西南雙峰峭拔,如劍插去,冷雲仙子葛老前輩所居的冷雲谷,想必就在峰下,恩師嚴命,務須於今日趕到投書,幸喜還不曾誤事。」 自語方畢,身形已自騰起,就如俊鶻摩空一般,直奔雙劍峰下雲霧瀰漫的千尋幽谷。 不多時,少年已到峰下谷旁。只見兩峰之間的這片絕澗幽谷,寬有二三十丈,谷中泉瀑雙多,水氣蒸騰,和那些出壑之雲瀰漫上湧。谷內究竟有多深淺,是何形狀,絲毫不得而知,怎敢貿然縱落。 「恩師再三叮嚀,這冷雲仙子葛青霜乃師門尊長,唯與恩師昔年積有夙怨,尚未化解。此番投書,不派大師兄前來,即因葛仙子與自己另有淵源,較好說話。但究竟是何淵源?卻如自己身世一般,推說時機未至,不肯相告。葛仙子武功高不可測,人卻極其剛愎自用,好惡常轉移於一念之間,務須恭謹應對,千萬不可絲毫冒犯。倘能得其青睞,受益必多。此刻卻為瀰漫雲霧所阻,不識下谷途徑;若待霧散雲收,又不知何時何日。恩師限於今日投書拜謁,即因此行干係太大,如能圓滿,不僅可以解開與葛仙子二十年積怨癥結,且可消弭武林中一場浩劫奇災!不想已到地頭,突生阻隔,又不便高聲呼問,如何是好?」 少年方在躊躇無策,壑下霧影之中,突然有人發話道:「上面何人在此徘徊,可知葛仙子這冷雲谷中,向不接待外客麼?」那語音聽不出是男是女,但入耳清圓,端的好聽已極。 少年肅容恭身,向壑下答道:「弟子葛龍驤,奉家師衡山涵青閣主人之命,遠來投書,並拜謁冷雲仙子葛老前輩,可否有勞轉稟,賜予接見!」話完未聽對方回答,卻從沉沉霧影之中,隱隱沖霄飛起一點銀星,霎時已出谷外,竟是一隻絕大純白鸚鵡。 那鸚鵡朱喙金瞳,一身雪羽霜毛,毫無雜色,隱泛銀光。落在壑畔一株古木的低枝之上,竟有蒼鷹大小,向少年偏頭叫道:「雙劍峰冷雲谷,幽絕塵俗,葛仙子二十載清修,也從不容人驚擾。但我隨葛仙子多年,知道衡山涵青閣主不是外人。你既奉命投書,我先與你代傳,看看葛仙子可肯延見。」 少年見白鸚鵡這般神異,侃侃人言,不但毫無鳥語含混之處,吐屬竟頗通雅,分明是谷中主人所豢慧鳥靈禽無疑。遂自懷中取出一封柬帖,向白鸚鵡笑道:「冷雲仙子乃師門尊長,不奉傳呼,怎敢妄自擅闖?家師致葛仙子的書函在此,有勞仙禽代為轉呈,葛龍驤就在谷中恭候覆示。」 白鸚鵡叫道:「你這人文質彬彬,看來倒不錯,我替你說上幾句好話便了。」飛將過來,在少年手上啣過柬貼,沖天便起,兩翼猛一收束,宛如瀉電飛星,投向霧影之下。 少年暗想,「武林人稱:『諸葛陰魔醫丐酒、雙兇四惡黑天狐』,為正邪兩派中十三位出類拔萃奇人。恩師涵青閣主諸一涵,名冠十三奇,學究天人,胸羅萬象。但言語之中,提到這位冷雲仙子葛青霜時,輒有敬畏之意。自己總疑恩師謙退,此刻冷雲一壑,蓋代奇人就在目下,少時若有機緣拜謁,倒真要留神仔細瞻仰。」 方想至此處,雲霧之中,陡然躥出一條灰影,撲向少年。那少年驟出不意,大吃一驚,身形微退,雙掌護胸,定眼一看,那條灰影是一隻長臂蒼猿,兩眼精光電射,人立壑口,向自己把前爪微招,回身便往來路縱落。少年知是主人遣來接引,方待跟蹤縱落,但目注壑下,不覺一怔。 此時雲霧略淡,目力稍可及遠,那隻蒼猿竟在雲霧繚繞之中,離壑口約有丈許,憑虛而立,一爪指定足下,一爪不住向自己連招。少年略一尋思,便猜出霧影之中必然尚有石樑等落腳之物。但亦不敢大意,先把真氣調勻,向蒼猿落足之處緩緩縱去。 不出所料,那蒼猿並非虛空浮立,足下有一根寬只尺許、長達數十丈的石樑,但傾斜頗甚;石上苔蘚,又為霧氣潤濕,滑溜異常。若無絕頂輕功,不要說是行走,連站都站立不穩。何況兩旁及足下,霧影沉沉,好像除這一線石樑之外,全是虛無世界!少年雖然身負絕學,也凝神一志,未敢絲毫疏忽。輕輕落足石樑,暗用「金剛拄地」穩定身形。那蒼猿又朝他低嘯連聲,順著石樑,向那無底霧壑之中飛馳而去。 少年提起真氣,施展輕功,緊隨蒼猿身後,把石樑走完。盡頭卻是一片峭壁,一人一猿,就憑藉壁間的薜蘿藤蔓,攀援下降。猿是通靈神獸,人是蓋代英雄,險阻雖多,依舊安然超越。穿過兩層雲帶,眼前一亮,境界頓開。 距離壑底,已經不到十丈,雲霧均在頭頂。天光不知從何而入,明朗異常,絲毫不覺黑暗。到處修篁老幹,翠壁清流,水木清華已極。時值盛夏,天氣卻涼爽得如同仲秋。幾道漱水飛泉,宛如凌空匹練,玉龍倒掛,珠雪四濺。洗得峰壁上的那些厚厚青苔,蒼翠欲滴,綠人眉宇。仄嶂雲崩,奇峰霞舉。少年雖然久處名山,卻何曾見過此等琅繯仙境,正在心醉神迷之時,蒼猿已自一聲歡嘯,鬆卻爪中藤蔓,一條灰影自空飛墜。同時壑底的一叢花樹之後,也緩步走出一個容光勝雪的白衣垂髫少女。 少年目睹白鸚鵡及蒼猿靈異,雖然見有人來,仍謹守恩師規戒,不敢賣弄逞強。此時壁間藤蔓已稀,暗用壁虎功游龍術,雙掌拊壁,緩緩下降。直到離地丈許,才足跟微點崖壁,飄然著地。那白衣少女,也正好走到少年面前襝衽施禮,微笑言道:「小妹谷飛英,家師冷雲仙子。適才白鸚鵡雪玉,啣來衡山諸師伯書信,因家師與師姐均早課未了,不敢驚動,又恐師兄在上久候心急,輕身犯險。這一線天雲崖霧嶂,再好武功,如非熟路,也極難走。何況諸師伯又非外人,才擅專做主,命蒼猿上崖迎迓。頃間家師課畢,閱過諸師伯書信,特命小妹來迎。葛師兄遠來辛苦,聞得少時還要再作長行,可願就隨小妹去見家師?」 少年見這少女,不過十三、四歲,雲鬟半墮,明慧難描。但一對剪水雙瞳,神光炯炯逼人,柳眉之間,英氣亦似嫌太重,說話神情大方已極,絲毫不帶女兒家羞澀之態。忙亦拱手答道:「葛龍驤奉命遠來,拜謁葛仙子,既承寵召,便煩師妹接引。」 谷飛英嫣然一笑,回身引路。轉過幾叢茂樹奇花,眼前一片排雲翠壁。壁下薜蘿紛拂之間,有一絕大洞穴,飛英側身攜客入洞。 少年見過洞府,石質白細,溫潤如玉,並有一種極淡極雅氤氳幽香,隱隱襲人。到得丹室門口,少年駐足不敢再進,飛英一笑進室叫道:「師父,衡山諸師伯門下的葛師兄,在門外求見。」但聽得一個極為柔和清亮的口音笑道:「叫他進來。」 飛英出室,招同少年入內,低低說道:「雲床上面坐的就是我師父冷雲仙子。」 少年整衣肅容,恭謹下拜道:「衡山涵青閣諸閣主門下弟子葛龍驤,叩見葛老前輩,並代家師問安。」 座上冷雲仙子,猶未答言,那隻白鸚鵡的清圓語音,卻在空中叫道:「要叫葛仙子,什麼老前輩,多討人嫌。你抬頭看看,我家仙子老是不老?」 冷雲仙子含笑叱道:「雪玉淘氣!我已年過花甲,怎怪人家稱老,葛賢侄起來,無須如此拘謹。我與你師父,已有二十年不見,他只道我依舊當年火性,就此一端看來,這別後修為,他卻未必如我呢!」話音剛了旋又失笑道:「無端又動好勝之念,二十載蒲團,塵心依然不淨。還想什麼超凡脫俗,看來這神仙之道,果然虛緲無憑的了!」 葛龍驤聽這冷雲仙子的語音口氣,極其柔和,哪有絲毫師父所說的剛愎之氣。依言起立,剛一抬頭,不覺愕然。原來明明聽得冷雲仙子自稱年過花甲,但雲床之上,坐的卻是一個二十七、八,美似天人的道裝少婦。 葛龍驤心頭暗忖,自己師父涵青閣主諸一涵也是六十許人。因內功精湛,駐顏有術,外貌看來卻是三十四、五歲的中年文士。不想這葛仙子,竟比恩師看來還見年輕,真是奇事! 他方在驚詫,冷雲仙子葛青霜妙目微開,兩道宛如嚴電的眼神,直注在葛龍驤面上,在威儀凜凜之中,好似還含有無限的溫煦慈愛!葛龍驤亦自全身涔涔一顫,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覺得好像遇到極親極親的親人一般,自然而然地,從心頭油然而生一種孺慕之思,竟恨不得投身冷雲仙子懷中,讓她憐愛撫慰一番,才覺愜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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