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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九 骨销形毁

  老化子柳悟非,见龙门医隐柏长青那等悲怆神情,知道柏青青病非小可,此时顾不得细问别来光景,一行六人离却深山,赶到枫岭关附近的一座小镇上,找家旅店住下。龙门医隐开了一张药方,煎好与柏青青服下。到得晚间柏青青神志稍清,依然一语不发,只是饮泣吞声。

  龙门医隐重行为爱女细诊脉象,诊罢面容寒如冰霜,取被与她盖好,嘱咐静心歇息,便与众人同到隔壁。谷飞英要留下相陪,龙门医隐叹道:“情丝一缕,不知缠死古今多少英雄儿女。青儿此时胸中积郁过甚,无人能加宽解,越劝越烦,让她独处反而较好。我刚才细察她脉象,已臻极危之境。除非立时除去她内心所忧,然后再用药物仔仔细细地调治上个周年半载,或还能保得残生之外,纵然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无此回天之力了。”

  龙门医隐说到此处,脸上神色凄惶,难看已极,连身躯也在发抖。众人见他这等盖世神医,对柏青青病势居然束手无策,个个也自面面相觑,无言以慰。独臂穷神柳悟非浓眉紧皱,一声不响,暗自默运神功,突疾伸二指,快如闪电,出其不意一下点在龙门医隐柏长青的睡穴之上。龙门医隐急痛疏神,老化子此举又是出于意料,一下便被点倒。

  柳悟非招呼天台醉客余独醒,一同将龙门医隐扶入房中睡好,出室对众人说道:“他们父女二人,小的已在阽危,老的不能再任他急得病倒。所以老化子出其不意点他睡穴,使他安安稳稳地睡上一宵,好让我们放开手来,一尽人事。”

  天台醉客余独醒诧然问道:“柏长青神医盖世,尚且对他女儿之病束手,你这个残废化子,还有什么起死回生的鬼门道么?”

  独臂穷神冷笑一声,说道:“老酒鬼除了喝酒之外,你还懂些什么,岂不知仙草灵丹,远不如对症下药。柏青青病从心起,自然草木无灵。要想使她宽心解怨,非先找到那蒙面少年不可。老化子先前尚未敢断定,适才在天魔洞内,撕破那情关帷慢之时,蒙面少年自别室蹿出报警,虽然匆匆一瞥,他脸上又带有面具,但听语音、辨身材,确实极似那危崖撒手不知死活的葛龙骧。柏青青与他情深爱重,见他屡屡避而不相见,气怒过甚,才又病倒。

  “老化子料定葛龙骧人既未死,如此行径,必有重大隐情。他表面规避,内心恐怕亦自矛盾,何况柏青青因追他不及,吐血晕倒,焉有不见?定然暗暗跟随在此附近徘徊,踌躇难决。杜人龙功力稍弱,可留伴他父女二人。老酒鬼、谷姑娘和老化子三人,花出一夜工夫,以此地作为中心,向前后左右,各搜查出去一百里地。只要发现那蒙面少年,不管是否葛龙骧,均将他点倒擒来,了此一重公案。是好是歹,柏青青心头隐结也已解开,然后让她那神医爹爹,为她悉心疗治,我等也总算略为尽力。话已讲完,说走就走。你二人同搜西北,老化子独管东南。”

  天台醉客余独醒点头答道:“事已至此,除你这个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办法之外,还真叫束手无策。我等素来行事,内本良知,上顺天理,吉凶祸福,在所不论。柏长青一生行侠,磊落光明,他女儿似不应受此折磨而死,我们但尽心力便了。”

  独臂穷神柳悟非告知小摩勒杜人龙,龙门医隐被自己所点睡穴,不需解救,到明晨自会醒来,好好陪伴,如自己等三人晚归,便对龙门医隐婉转说明经过。说完遂和天台醉客等人,照先前定计,往四面排搜出去。

  这家旅店不大,共只四、五间房,全被独臂穷神等人包下。小摩勒杜人龙坐在龙门医隐床边,想起自从西湖酒楼,巧拜恩师起,这半月时光不知见识了多少奇人奇事。先前所学,虽也内家传授,但太浅薄,不足为道。休说柏、柳、余三位老前辈奇侠,就是那与自己年龄彷佛的谷飞英,也自望尘莫及。如今除柏青青沉痾不起,龙门医隐昏睡在床以外,其余三人均出外搜寻蒙面少年下落,自己却因功力不逮,被派在店中看护病人,不由心中惶愧。

  柏青青房内悄无声息,既未相唤,不便探视;龙门医隐又是沉沉昏睡,一人兀坐,太觉无聊。杜人龙想起前在扬州,独臂穷神业已传授的内家上乘吐纳之法,连日赶路无暇,尚未做过,遂盘膝打坐,用起功来。

  内家真诀,果然妙用无穷。先前矜躁之气,坐在片刻,便已平释,周身气机流走,舒畅异常,渐渐物我皆忘,神与天会。

  人间祸福,天上风云,同样不可预测。好端端的天气突然下起雨来,倾盆如注,一夜不止。直到次日清晨,杜人龙被柏长青唤醒,才将柳悟非所嘱之言,婉转陈说一遍,并道此时三人尚未见转,或将即有好音也未可知。

  龙门医隐摇头叹道:“我与你恩师数十年道义之交,他这些举措,虽然多半徒劳往返,但已够感人。事既至此,除了尽人事以听天命以外,实无别法。我先看看你柏师姐,这一夜之间,病势可有变化?”说罢起身,与社人龙二人走到柏青青病房内。

  才近床前,龙门医隐不觉一愕。柏青青竟然睡得十分香甜,脸上也已红润异常,无复昨日的那种苍白之色。

  龙门医隐不由心头巨震,以为柏青青已到回光反照地步。暗惊昨夜察她脉象,纵然继续恶化,三、四日内尚能支持得住,倘尽倾囊内灵丹,固然药不对症,无法起死回生,总可以拖上个十天半月,怎的一夕便会如此?忙坐在床边,拿起柏青青右腕,三指搭在寸关尺上,瞑目凝视,静心诊脉。

  不诊还好,这一诊几乎把个龙门医隐惊得直跳起来,对于自己的极精医道,也已发生动摇,难以置信。原来柏青青的脉象之中,不但已无一丝病态,气血流行展较平时更为舒畅。

  龙门医隐瞠目大惑,暗想:“人身五脏之中,肝病最为难治。青儿抑郁急痛,两度伤肝,已成绝症无疑。纵然老化子等人能寻得蒙面少年,先去心疾,再投药石,周年半载之间,自己尚无把握说是谁能使她复原如旧。难道举世之中,居然还有医道胜过自己之人,就在昨夜已为她投下了仙丹灵药?”

  目光转处,忽然看见门前,大雨初停,积水仍在,房门口处地上,似还有几点水迹未干。再看榻边椅上,果然也有淡淡一片人穿湿衣坐过的痕印。这一来,他心头登时雪亮,知道昨夜确实有人来过。再细看柏青青,香梦仍酣,也同自己一样,是被人点了睡穴。但点穴之人,纯属善意,是要使柏青青沉沉熟睡,所服灵药药力,才比较容易迅速行开。这类点穴,于人无伤,时到自解,此时把她拍醒,反而不好。遂未加理会,招呼杜人龙一同出室,轻轻带好房门,不由仰天舒气长吁,心头如释重负。

  小摩勒杜人龙见龙门医隐,自入柏青青房内后,面上阴睛不定,忽忧忽喜,瞬息百变,正在暗暗纳罕,此时见他忧容尽去,满面欢愉,方待相问究竟,庭中人影晃处,闪进了三个周身上下水湿淋淋之人,正是出外搜寻蒙面少年下落的谷飞英、独臂穷神和天台醉客。

  柳悟非越众当先,向龙门医隐叫道:“我三人彻夜奔波,未曾找到蒙面少年的丝毫踪迹。善人不佑,天道难论。倘若你女儿就此有个好歹,老化子不但要再上衡山,放把大火,把诸一涵的涵青阁烧他个干干净净,问问老穷酸,怎么样教出一个害人精的徒弟。并且从此不管天理,老化子要随心所欲,把江湖中搅起一番无尽无休的腥风血雨。”

  龙门医隐一听,不由暗笑这老化子真够蛮横,含笑摆手说道:“诸位高义干云,柏长青心铭无已。但托天之佑,小女青青业已告愈。柳、余二兄、飞英侄女,请换去湿衣再作详谈吧。”

  天台醉客余独醒与谷飞英二人虽觉奇诧,却因身上湿得难过,回房换衣。老化子柳悟非这种火燎脾气,哪里按捺得住,一下跳起老高,手指龙门医隐叫道:“老怪物,你不要拿我老化子开心,昨夜沉痾无救,今晨已好?你女儿又不是陈抟老祖,难道她会在睡中得道不成?老化子冒雨搜寻,来回足有三百里开外,你不还我一个公道么?”

  龙门医隐笑道:“老化子稍安勿躁,青儿病体一夜回春,连我也觉得出乎意料,正在设法探明真相。你先去拿我一件旧衣,把这身湿衣换掉,等余兄及飞英来此,一同计议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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