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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蒼苔露冷,花徑風寒。

  你一定以為這是何處大家庭園,深院鎖清秋的景色?

  錯了!這雖是霜染草白,風侵葉黃的仲秋時光,但卻是在絕無人跡的深山幽谷。

  而這浙東括蒼山綠雲谷的景色,卻還只似孟秋,谷中野花也還在散發著行將凋謝的殘餘芳香。

  旭日早昇,但谷外群峰插雲,非至午正,陽光不能射入,是以谷內仍是霧鎖雲封,一片茫茫。

  驀然,只聽一聲悠長的嘆息,衝破霧影而出。

  奇怪!是誰有這份雅興,在這清晨時光,到此人跡罕至的深山幽谷,是傷春?悲秋?抑是遣懷?

  但隨著那一聲長嘆之後,卻是一段冗長的沉寂,看不見半點人影,聽不到一絲聲息。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谷中霧影漸散,只見一個身著白色長衫,年甫弱冠的少年,正自仰望雲天,負手往來蹀躞。

  那少年雖是愁聚雙眉,一臉憂色,但仍可看出他的權奇風骨和朗澈神儀,那兩隻星目,更是神光湛湛。

  他茫然地仰望了一刻之後,緩緩收回了凝望在空際的目光,喃喃自語道:「歐陽雲飛呀,歐陽雲飛,即使你走到天涯海角,踏遍這人世間的隻草寸土,找到了她,又能說些甚麼來解釋呢?」

  少年嘆息聲罷,看看一輪秋陽,已自當空照射下來,他「呀!」的一聲,匆匆向谷內掃了一眼。

  正待轉身離去之時,眼前突見精光一閃,發自不遠處一個土堆之上,他不由好奇心大起,心想:是甚麼物體,會在秋陽照射下,有這等強大亮光?

  疾走一陣,少年已到土堆之前,原來是座簡陋荒墳,墳頭上放著半截光亮閃耀的斷劍,在斷劍之旁,還有一枚帶刺的小小金鈴!

  縱是少年天悟神聰,他也猜不透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奇詫地俯身下去看那墓碑,但上面已生滿苔蘚,無法看清字跡,於是探手便待將那墓碑上的苔蘚除去──

  驀然,一縷白光電射而來,在他手還未觸及苔蘚時,先自擊在碑石之上,石屑紛飛,火光四濺!

  那自稱歐陽雲飛的少年失驚之下,倏地縮手,轉身喝道:「是誰!」

  只見一個身著白色儒衫,面罩黑巾之人,步履飄逸,翩然走來,邊走邊道:「那方碑石摸不得!」

  蒙面書生行到歐陽雲飛身前丈許之處,停步不前,黑巾上只露出兩隻精芒四射的眼珠,盯住歐陽雲飛,仔細打量。

  歐陽雲飛詫然問道:「這方碑石毫無異處,為甚麼摸它不得?」

  他以為自己這樣一問,對方定會解釋摸不得的理由,那知蒙面書生好似突然癡呆一般,兩隻明睜睜的眼睛閃射出懾人光芒,默默不答。

  歐陽雲飛也是天生傲骨,而且又是正忍受「失意」和「仇恨」等兩種情緒交相煎迫之人,一見蒙面書生這種神情,不覺有氣,大聲說道:「閣下鬼鬼祟祟,蒙面向人,到底是何用意?」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聲色俱厲,蒙面書生如夢初醒,又仔細看看歐陽雲飛一眼,茫然說道:「你!你!可是叫公孫玉麼?」

  歐陽雲飛奇詫地搖搖頭,暗忖:「這個人難道是個瘋子麼?」

  突然,那蒙面書生竟悽厲地大笑道:「你不是公孫玉,你不是公孫玉,公孫玉早已死了!」說完,緩緩閉目垂頭,一言不發。

  那當空射入的一線陽光,猶如曇花一現,瞬即隱沒,谷中又蒙上了一片幽黯的陰影,一陣山風吹來,吹拂起蒙面書生的寬大衣袂,顯得那麼孤獨,沮喪和憂傷!

  歐陽雲飛看到這蒙面書生的情景,知他定是遭受了甚麼重大變故或刺激,才變得如此喜怒無常,想起自己一身的恩怨情仇,不禁喟然一嘆,隨口吟道:「人生仇恨誰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

  他尚未吟完,那蒙面書生倏然全身顫抖,厲喝一聲:「住口!」

  歐陽雲飛本已對蒙面書生起了同情之心,但一聽他對自己這種抒發愁思,也要無理干涉,不禁勃然大怒,沉聲說道:「我對你一再忍讓,可並不是怕你,而是憐憫你,我方才摸那方石碑,你要阻止,現在吟哦兩句,略遣愁懷,你又來取鬧,請問閣下,這算何意?」

  他這聲色俱厲地一陣數說,把那蒙面書生搶白得連連搖頭,雙目瑩然欲淚,聲帶顫抖地說道:「我求求你別再吟下去,更千萬不可摸那方石碑,除這兩件事外,你作甚麼都行。」

  歐陽雲飛劍眉雙剔,暗忖:「這人好沒出息,我硬起來他就軟,我憐憫他,他反而亂發脾氣,天下之人,當真都是欺軟怕硬的麼?」

  於是他再不動心,仍然冷冷說道:「我偏不依你,就是要吟,硬是要摸!」

  說著,一面往那方墓碑前走去,口中故意高聲吟道:「人生仇恨誰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一面高吟,一面搖頭晃腦,故意氣那蒙面書生,其實,他早已沒了那份吟哦心情。

  蒙面書生捷若飄風,一躍便到歐陽雲飛身前,瘋狂似地怒聲喝道:「你敢!站住!……」

  歐陽雲飛夫生傲骨,怎會就此屈服,身形微閃,依然昂首闊步,奪路而走。

  蒙面書生把鋼牙咬得格格作響,全身也激動得不住顫抖,右手倏然舉起,向臉上一抹,取下蒙面黑巾,恨聲說道:「真是良言逆耳,眾生難度,蠢才你看!」

  歐陽雲飛見那蒙面書生,竟然出口傷人,猛一回頭,沉聲喝道:「你敢罵……」

  「人」字尚未出口,不禁「哎呀!」一聲,驚駭得騰騰騰地連退幾步,雙目發直地瞪在那蒙面書生的臉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蒙面書生又緩緩將面中蒙好,喟然一嘆說道:「我叫你不要摸,你偏要摸,難道你願意使你的手,變成和我的臉一樣醜怪麼?」

  歐陽雲飛的腦子中仍在翻騰著蒙面書生臉上,那幅慘不忍睹的模樣,一時竟忘了說話,半晌之後,才歉然滿懷地,油調說道:「你……你的臉,就是因靠在這方墓碑上,才潰爛如此的麼?」

  蒙面書生嘆息一聲,道:「若不是如此,我又怎會不讓你摸那方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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