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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但转念一想,巫山神姥虽然如此说法,难道就真无任何其他手段,可以恢复功力?还是先等伤势稍痊,再作计较为是!

  念头打定,双目微开一线,向沈南施含笑说道:“沈姑娘不必过分担心,公孙玉因尚有急事在身,等能够行动以后,便当离此他去,至于恢复功力一节,也会自行料理,不敢有烦沈姑娘照料!令师何在?敬烦转告,公孙玉对此事毫不介怀,但求沈姑娘与令师,莫再计较戴天仇的当日之咎便了!”

  沈南施闻言,微一寻思答道:“家师已往望霞峰访友,旬日难归,公孙兄对我深思,小妹必报,但戴天仇当众辱我过甚之恨,沈南施也誓所必复!恩仇何必混为一谈?公孙兄且请服药,你能原谅我这种执拗情性么?”

  话完,轻伸玉臂,慢慢扶起公孙玉上半身,喂他服下一粒灵丹,及半杯药汁。

  本来偶撄小恙,有这样一位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绝代佳人,亲待汤药,未尝不是人生一乐,但公孙玉身负重伤,心扉中又早就深深嵌入了卞灵筠戴天仇的两个倩影,反而对沈南施这分殷殷情意,感觉到心头一震!

  暗想巫山神姥分明是不便与自己见面,才托故在望霞峰访友避开,但这位沈南施姑娘,却把称呼由“公孙小侠”,改作了“公孙兄”,自称“小妹”,又这样的不避嫌疑,殷勤待药,丰神楚楚,吹气如兰,自己相处卞灵筠戴天仇二女之间,业已颇感为难,这七八日的病榻缠绵,却须千万提高警觉,不要在重伤以下,又复坠入情天小劫。

  主意虽然如此打法,但听沈南施那句“恩仇不必混为一谈”之语,不由暗觉此女仙姿傲骨,我见犹怜,自己伤愈以后,定然尽力设法,务使她与戴天仇化解嫌怨,结为闺中密友!

  转瞬三日,除了晨昏之间,沈雄飞偶来含笑探视以外,全是沈南施在榻旁相伴,而且彼此决不再行提及“恩仇”两字,沈南施只是秋水含情,蛾眉传意的叙述些自老父口中听来的江湖异闻,替公孙玉解闷!

  人非太上,怎得忘情?日对红妆,谁能遣此?但公孙玉毕竟不凡,在发觉自己对沈南施好感渐深之际,便已暗暗打好退步主意!

  到了第六日上,公孙玉暗试自己除了内家真气,无法提聚以外,其他均已恢复,遂在沈南施夜深归寝之际,悄悄收拾自己衣物,留书谢别,离却翠屏峰,雇了一只小船,直放西陵峡口!

  三峡江行,处处绝险,尤其是这巫峡最长,唐代诗仙李青莲曾有句云:

  “巫峡夹青天,巴水流若兹,
  水流有到处,青天无尽时,
  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
  三朝复三暮,不觉鬓成丝!”

  但这是说峡行逆水之难,如今公孙玉是顺水行舟,却又合了李青莲的另两句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小船在急流激湍以内,只觉两岸青山,如飞后逝,不知不觉之间已近西陵峡口!公孙玉因不习水性,对那奔腾澎湃的浩荡江麟,有点目眩心怯,故常坐舟中,始终不知道自他巫山买棹之时,便另外有条小船,暗暗尾随在后!

  那条小船之上,只有一个箬笠蓑衣,渔夫打扮的年轻之人,但操舟手法,却显见得习狎波涛,高明已极!

  眼前江流极狭,两条小船一先一后,正在顺流急驶,突然七八丈外的江岸峭壁之上,起了一阵声若狼嗥,慑人心魂的桀桀狞笑!

  这种笑声太熟,公孙玉立时想到苗岭天绝谷口,暗算自己师兄弟,结果被辣手神魔申一醉现身惊走的独臂豺人,与狼心秀士!

  瞩目看处,果然左侧峭壁半腰的站的正是这两个魔头,江流极速,舟行如箭,七八丈的距离,展眼即将到达,狼心秀士用内家真气传声叫道:“公孙小狗,你大概命运已绝,才会狭路相逢,我叫你葬身在这滚滚江麟之中,看那老醉鬼纵然本领通天,还有何方法赶来救你?”

  尾句余音,尚在耳边荡漾,一块磨盘大石,业已照准公孙玉当头,飞掷而下!

  慢说公孙玉如今身上只有寻常武学,便算内家功力未失,真气能聚,对这自上往下,凌空飞砸的千钧重击,也决不敢硬搪硬接,加上船在急流以内,连闪躲亦自不便,幸船家猛一搬舵,巨石带着慑人心魂的狂啸风声,擦舷落向江中,溅起一天水雾,小舟也险些翻覆。

  但独臂豺人跟在狼心秀士以后,同样施为,他真力更足,来势更强,第一块磨盘巨石,刚刚侥幸躲过,第二块磨盘巨石,便已砸中船头,“砰”然巨响,小船应石立碎,公孙玉与那船家,全被震得头昏眼花,双双翻入滔滔急浪。

  这时后面那条船上的年轻渔夫,倏然甩却箬笠蓑衣,一式“鱼鸥入水”,平窜两丈,扎入险恶无比的巫峡狂流,双足连踹波涛,好俊的水性,剎那间伸手捞住公孙玉衣带,双双若沉若浮的随波而逝!

  独臂豺人与狼心秀士,绝想不到在这等险恶所在,居然有人还敢如此拼命救人?正待下手追击,但就这一愕之间,那年轻渔夫,及公孙玉的载浮载沉身形,已在激浪湍涛之中,顺着江流,转过一湾山角,消失在浪花汹涌以内!

  狼心秀士发出一阵绝似狼嗥的笑声说道:“三峡江流,向称天险,除了一泻千里的奔腾怒涛以外,明暗礁石,块块如刀!那渔夫打扮之人,虽然看去水性极佳,但我料他流不到西陵峡口,便将与那公孙小狗,一齐碎骨粉身,葬于鱼腹!”

  独臂豺人眉头微皱说道:“这二人固然万死一生,但据我观察,申一醉那老魔头,彷佛与公孙小狗,渊源甚深,他素来恩怨分明,眦睚必报,我们与他结下这段梁子,必须早谋退步才好!”

  狼心秀士听独臂豺人这样一提,眉宇之间,也微现忧色说道:“老醉鬼外号‘黑衣无影’,来去如风,所练‘先天混元气’,及‘天星掌’,委实高明,你我弟兄纵然合手齐上,亦非其敌!瞩目当今武林,除了六诏神君万俟午,那比申一醉更怪更狠的魔头以外,真还想不出其他人物,能与这老醉鬼互相颉颃的呢!”

  独臂豺人闻言,桀桀狞声笑道:“大丈夫贵乎能屈能伸,我们为了略避那来去如风,并手下极辣的老醉鬼,何妨便跑趟云南六诏?与万俟午搭搭交情!最好掇弄他们这‘南北双魔’势成水火,两败俱伤,不然乘隙把万俟午那册‘纯阳真解’,偷到手中,觅地埋首,苦炼十年,也足以逞雄一世!”

  计议既定,立即南奔,这独臂豺人狼心秀士投靠六诏神君万俟午之事,留待后谈,目前先叙述坠入骇浪惊涛以内,顺水漂流的公孙玉,与那舍命救人的年轻渔子!

  公孙玉,因内家功力已失,禁不住巨石碎舟的剧烈震荡,再加上素来不识水性,翻下急流激湍之中,经水气一逼,人便晕死!但救他的那位年轻渔夫,却不但水性精绝,并对这三峡江麟,极其熟悉!右手半托半抱公孙玉,只利用左手及双足,便捷若游鱼般的,避开江心江面,或明或暗的大小礁石,随波而下!

  一来因两旁均是壁立千仞的奇陡山峰,二来水流如万马奔腾,过急过速,再好的水性,也无法横游登岸,何况尚须顾及手中所救之人?所以时间一久,随着江流几个转折以后,年轻渔子亦自难支,并因专心顾全公孙玉之故,自己身上已被明暗礁石,擦伤多处!

  伤痕越来越重,越来越多,力量却越来越竭,年轻渔子渐知事不可为,凄然长叹,双手一合,索性把公孙玉紧紧抱在怀中,只用双足勉强踢水,听天由命!

  等他连双足也踢不动水之时,突觉身上一紧,也从此知觉全失!

  不知过了多久,公孙玉被一种浓洌的药香,刺激得慢慢醒来,只觉周身酸痛不堪,彷佛卧在一张软榻之上!

  双目微开一线,发黑半天以后,才看清楚是一间清洁茅屋,身下虽是竹床,但用稻草垫得极厚,所以感觉颇为柔软!

  床畔不远,一炉文火之上,放着一只瓦罐,那浓洌药香,便自罐内溢出。

  公孙玉回忆前情,独臂豺人巨石碎舟以后,自己迷迷惘惘之中,彷佛有一个年轻渔子,窜入水内,舍命来救,难道这间茅屋,就是那年轻渔子居所?此人能在天下有名的三峡狂流以内,随意救人,则水性之高,江湖中应无人再出其右!

  他正在胡自思索之际,屋外远远起了一阵苍老嘹亮的歌声,唱的是:

  “黄米饭,白盐炒,只要撑得肚皮饱,若因滋味妄贪求,须多病痛增烦恼!

  硬竹床,铺软草,高枕无忧睡到卯,锦衾罗褥不成眠,覆去翻来天已晓!

  破衣服,无价宝,补上加补年年好,盈箱罗绮替人藏,何曾件件穿到老!

  旧房屋,只要扫,及时修理便不倒,世间多少好楼台,半成瓦砾生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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