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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經慕容剛略說所以,急忙披好衣襟,顫巍巍的與慕容二爺趕到老主人主、母墓前,這時小俠呂崇文感逝傷懷,追思父母當年溫煦慈愛,與「單掌開碑」胡震武率眾行兇的慘痛往事,業已匍匐墓前,哭了個哀哀欲絕!心中暗地禱祝父母的在天之靈,應知自己藝成歸來,默佑早日找到仇人,雪此不共戴天之恨!

  呂誠挽起崇文,仔細端詳這位自己捨孫相救的小主人,出落的如此英挺俊拔,活脫脫的就是老主人當年模樣,歡喜得老淚婆娑,哽咽不止!

  慕容剛何嘗不是百感交集?但他經無憂頭陀一再訓迪,和這八年間所遇的潛移默化,氣質業已大變,強抑心中沉痛,勸慰二人,並告知呂誠,一、二年間,定將「千毒人魔」西門豹及「單掌開碑」胡震武的人頭帶回,祭奠盟兄盟嫂,目前且不必告知莊內諸人,免得胡震武等仇人萬一得訊,或是生心暗害,或者遠走高飛,不易尋找!

  呂誠甚明利害,唯唯領命,慕容剛上香祭奠之後,強忍兩眶英雄熱淚,扯著傷感得如醉如癡的呂崇文,朝呂誠微一揮手,便即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令人腸斷之地!

  出得莊來,夜風一拂,呂崇文熱淚全收,在火騮駒上,舉鞭一指那片桃林,和遠處的隱隱山色說道:「慕容叔叔,你看這周圍的一切風光,俱是我兒時嬉戲之處,但山川不改,人事全非,昔年安樂家園,如今卻成了觸目傷心的淒涼之地,侄兒方才自忖,四靈寨與千毒人魔等一干強梁巨寇,為惡江湖,受其害者,豈止我呂崇文一家?銜冤負恨之人,必然不計其數!我輩幸遇名師,身懷絕藝,焉能以報得一己私仇,即為滿足?似應以胸中所學,為世間一切受欺抱屈之人,管盡不平,方是正理!

  「八年前叔父帶我西赴天山之時,中途所遇的那位穿白衣、騎白馬的姑姑,侄兒對她印象極好,叔父不是也曾與她約定,再蒞中原,定當先行往訪。我們此刻何不踐約一行?直奔晉豫交界王屋山四靈寨總壇,一來拜訪那位姑姑,二來看看所謂四靈的龜龍麟鳳,到底有些什麼驚人絕學?三來也好探探侄兒被殺父母之仇人,『單掌開碑』胡震武,是否還在四靈寨內?」

  慕容剛被呂崇文這幾句話,引發昔日的萬丈豪情,兩匹千里龍駒,嘶鳴騰踔,一同奔向豫北晉南而去。

  ***

  王屋山在山西陽城縣西南,跨河南濟源及垣曲縣界,高八千丈,廣數百里,寰宇記云:「三十六洞,小有為群洞之尊,四十九山,王屋為眾山之最!」道家且列之為十洞天之一,稱王屋為「小有清虛之天」,其清奇雄秀之狀,可以想見!

  慕容剛、呂崇文二人,是由風陵古渡過河,順著中條山脈,策馬東來,一過中條主峰不遠,便入王屋山境。

  時方入夜,序屬新秋,慕容剛在馬上笑顧呂崇文道:「文侄你看,千疊雲橫,一規月漾,疏疏列宿,耿耿銀河,配上這些宛如煙鬟霞帔,玉筍瑤簪的遠近峰巒,王屋夜色,果然清絕!四靈寨選了這麼一處洞天福地,作為總壇所在,內中確有不俗之士,我們與他們相見以後,似宜略加收斂含蓄,未見胡震武本人,或是正式翻臉之前,切莫過分逞強,先探探對方,到底有多大實力為要!」

  呂崇文聞言不禁暗嘆「滿瓶不動半瓶搖」之語,確有至理!慕容叔叔當年一騎一劍,嘯傲江湖,多大的禍,他也敢闖,如今八年砥礪,藝業猛晉,反而覺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處事對人,都不似昔時狂放。正待點頭讚是,突然隱隱約約的一陣簫聲,隨風送到。

  呂崇文雖然天山學藝,文武兼修,但對於音樂一道,完全外行,只覺得那簫聲悠揚宛轉,極為好聽!但慕容剛卻是此中能手,不過昔年傷心腸斷,在盟兄墓前,摔碎瑤琴之後,迄今始終未提過音韻二字,此時到耳便自聽出,吹簫之人,不但雅擅音律,並且中氣極足,似是武林內家能手!遂向呂崇文說道:「這簫聲頗為高雅,絕非俗士所奏,你我步行前往一探,看看是那路高人,或可藉此得些四靈寨中消息。」

  呂崇文自無異言,兩匹寶馬均通靈性,也不必加以拴緊,僅把韁繩整好,套在鞍上,免得牠們行動羈絆,二人遂施展輕功,撲往簫聲所發之處。

  那簫聲來處竟還不近,一連轉過兩處山環,發現一片小小松林,簫聲就似在那林外發出。

  二人穿林而入,此時簫聲已換宮商,由先前的纏綿婉轉,轉變成雄壯豪放,並有一個蒼老嘹亮的口音,和著簫聲唱道: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
  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
  生子當如孫仲謀!

  歌到尾聲,慕容剛、呂崇文已悄悄掩至林口,只見林外是半崖之間的一片平石,壁間幾條不成瀑布的細泉,宛如鳴琴拖鍊,順崖下流,幾竿翠竹,戛玉琤瑽。

  但見一個絳衣少女,倚竹背林而立,手中執著一根玉簫,正在吹奏,身畔不遠,站著一個身著月白色葛布長衫的長髯老者,引吭高歌那首允文允武南宋大詞人辛稼軒的南鄉子詞曲。

  眼前一老一少,雖然只是後影,面貌看不真切,但仍可見出,老的意態奇古,小的曼妙如仙,加上當空的素月流光,和身畔的蒼松怪石,翠竹流泉,就彷彿是畫圖中人一般!

  歌聲一了,絳衣少女口釋玉簫,剛喚了一聲「爹爹!」老者業已哈哈笑道:「有女已如古紅線,生兒何必孫仲謀?霜兒!今夜月色甚佳,你何不把那『天女散花』簫法,七十二解,練上一遍,以娛林內佳客!」

  慕容剛陡的一驚,以自己與呂崇文這等功力,在林內悄悄潛聽,老者還在引吭高歌之中,竟仍知覺,確實可佩!

  人家已在暗示,再不出去,豈不貽笑大方?遂一拉呂崇文,緩步從容,走出林外,抱拳施禮笑道:「老丈與這位姑娘,仙音清韻,令人心醉,請恕我叔侄在林內竊聽之罪!」

  那老者拱手還禮,哈哈笑道:「明月清風,人所共適,這山林又非那私家所有,尊駕竊聽二字,用得太謙!老朽裴叔儻,這是小女玉霜,尊駕月夜遊山,雅人高致,何不把姓名見示,彼此結個萍水之交,也算得一段佳話!」

  說話之間,慕容剛略加打量,只見這老者壽眉細目,五綹長鬚,神態嶔奇脫俗!那絳衣少女,年齡與呂崇文彷彿,一張清水臉龐,不施脂粉,眉比遠山,目含秋水,瓊瑤玉鼻,小巧朱唇,清麗可人,竟不讓八年前所遇的白馬白衣女子,尤其特具一種嬌憨之氣,摻雜在眉目英風之間,令人一見即生愛憐!

  現聽老者自報姓名,慕容剛彷彿覺得這「裴叔儻」三個字,好生耳熟,稍一思索,突然想起,拱手答道:「在下慕容剛,這是我世侄呂崇文,因有事到王屋,巧被令嬡簫聲引來,可稱幸會!不敢動問老丈,滇黔康藏之間,有位成名大俠,人稱『九現雲龍』,可是……」

  說到此處,慕容剛突又想起,四靈寨之中的「雙首神龍」裴伯羽,也是姓裴,莫非與這位裴叔儻,誼屬一家?故而倏然住口。

  裴叔儻想是看出慕容剛心意,搶前幾步,把臂笑道:「老朽幼服靈藥,耳目特聰,不然真聽不出二位身在林內。輕功到此地步,定為絕世高人,意圖識荊,這才請出相見,果然所料無差,慕容老弟的『鐵膽書生』四字,為白山黑水一帶的萬家生佛,老夫欽佩已久!至於我那『九現雲龍』匪號,卻純係虛名浪得,不值一提!彼此既為武林一派,闖蕩江湖,講究的是真誠坦白,二位既然有事來王屋,料與四靈寨有關,老朽族兄裴伯羽,即係四靈寨金龍令主,我父女來此作客,旬日即歸,趁此機緣,何妨由老朽為慕容老弟等引見我族兄,無論甚事,豈不均較易解決?」

  慕容剛一想龜龍麟鳳,威震中原,就先會會這位金龍令主,亦無不可,遂點頭道:「裴大俠高義干雲,慕容剛心銘無已!實不相瞞,我這世侄,有一殺母仇人,寄身在四靈寨內,裴大俠肯為金龍令主引見,再好不過,等在下把兩匹坐騎招來,便請勞駕指路。」說罷撮唇長嘯,一紅一黑兩匹寶馬,剎那間便自尋來。

  裴叔儻一聽慕容剛叔侄,果然就憑兩人兩騎,要向聲勢浩大武林中聞名膽懾的四靈寨內人物尋仇,這份膽識,不由人不暗翹拇指敬佩!再加上二人玉樹臨風般的倜儻英姿,這裴叔儻竟然蓄意憐才,決心在他們遭遇危機之時,加以暗助!

  一路行來,彼此談笑風生,相見恨晚!那位裴玉霜姑娘毫不忸怩,大方已極,呂崇文初時因對方過於豪爽,反而有一些靦腆,但小兒女們畢竟真摯,話一投機,這些無謂拘束,立刻丟開,十來里路走完,兩人業已熟得猶如青梅竹馬之交一般無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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