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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好在龟龙麟凤之间,业已成仇,据我所料,明春之会,不但你严姑姑与裴叔傥父女必到,连那位‘双首神龙’裴伯羽,若未死在欧阳智的九绝神针之下,也可能来报此仇,到那时良友冤家,同堂聚首,深仇宿怨一笔勾消,反而较好!我们目前还是暂把个人恩怨撇开,随意行侠江湖,等到赴会,与四灵寨总决战之后,再作其他一切打算吧!”

  吕崇文最佩服的,便是慕容刚这种不为私情所囿的英侠襟怀!连连点头,含笑问道:“叔叔说得不错,但江湖行侠,也得有个地头,我们究竟先奔何处?”

  慕容刚略一沉吟,说道:“三湘七泽之间,古多异人奇士!我们自此南行,先游云梦,再赏洞庭,也可顺便见识不少人情风土!”

  吕崇文点头赞好,叔侄二人反正身无急事,遂自王屋折向南行,安然缓步,先奔湖北。

  ***

  云梦古为二泽,分跨湖北境内之大江南北,江南为“梦”,江北为“云”,因世异时移,陵迁谷变,淤成一片陆地,遂并称“云梦”。但湖泊星罗,晴沙红渚,凉月寒烟,景色仍自清幽佳绝!

  慕容刚叔侄随意游赏,到了洪湖邻近的一处柳家集内,因为时已近年,天气甚冷,遂在一家小酒店中,要了一壶村醪,几盘腊味,倚窗小酌,远眺洪湖,配上那种欲雪未雪的阴暗天气,倒也觉得别具一番韵味!

  酒至半酣,吕崇文遥指那一片平湖,向慕容刚笑道:“慕容叔叔,此际天寒水冷,鱼儿岂非不易上钩,怎的我看湖边坐有一人,手执渔竿垂钓甚久呢?”

  慕容刚随他手指一望,微笑答道:“文侄怎的忘却柳子厚的诗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何况虽然时届严冬,但天气并未到那种滴水成冰,寒江尽雪程度,湖面水纹掩映,鱼儿依然吞饵,加以临波垂钓,未必羡鱼,此种情志甚高,我们酒饭已够,过去看看。”

  叔侄二人,遂起身结过酒账,向那湖畔垂钓之人行去。

  走到半途,吕崇文失笑问道:“慕容叔叔!你看那临湖垂钓之人,竟是一个和尚,出家人不是讲究不动荤腥,爱惜生物,怎的这位大师竟钓起鱼来,倒真有趣的紧!”

  慕容刚也觉得和尚钓鱼确实少见,两人一直走到那和尚身后,看了半天,水面浮标却连动都未曾动过一下。

  吕崇文见那和尚骨格清奇,虽然看不见面貌,也知此僧不俗,忍不住笑声说道:“冰壶霜镜,渚白沙清,大和尚独自垂钓,雅兴不浅!”

  那和尚听有人说话,含笑偏头,慕容刚、吕崇文蓦地一怔,暗道此僧面相好熟!

  和尚骤见二人也是一愕,但旋即起身合掌为礼,含笑说道:“慕容施主与吕小侠,别来无恙。”

  慕容刚正觉和尚眼熟,对方果已叫出自己姓氏,赶紧抱拳还礼笑道:“大和尚上下怎样称呼?请恕慕容刚叔侄眼拙。”

  和尚轻喟一声,目光之中,好似回忆昔时往事,依旧合掌恭身答道:“括苍山摩云岭头一战,慕容施主仁心侠骨,令我悟彻前非,贫僧法名即称‘悟非’,二位不认识我这回头之人,可还认识令我回头之物么。”

  说完自大袖之中,取出一个小小铁铸木鱼,托在掌内。

  慕容刚、吕崇文听他提起括苍山摩云岭一战之事,业已猜出大半,再见他取出这枚铁木鱼,更是明白,原来这位临流垂钓的悟非大师,就是那太湖三怪之首,“铁扇阎罗”孙法武!

  慕容刚当日半有意半无意之间,把孙法武的那把成名兵刃追魂铁扇揉成一个铁木鱼,放走此人,想不到他居然就此回头,出家做了和尚!心中也觉微兴感慨,目注悟非大师,正色说道:“大师本具慧业,一旦顿悟回头,了澈真如,慕容刚叔侄钦佩不已。”

  悟非大师摇头笑道:“慕容施主仁心度世,不肯居功,才真是菩萨一样,贫僧今日方寸之间,得能宁静和祥,还不是出诸慕容施主所赐?今日巧遇,果有因缘,请到我小寺之中一叙!”

  议完收起钓竿,吕崇文见他竿上有丝无钩,不觉诧然问道:“悟非大师,你不用渔钩,垂钓则甚?”

  悟非大师,边行边自叹道:“吕小侠有所不知,我自遁迹这云梦泽中,悟彻名利烟‘云’,人生若‘梦’,顿能做到参禅礼佛,以略忏昔年罪孽,倒也清静安乐!但七日以前,四灵寨中弟子在这洪湖之上为恶,贫僧看不过眼,曾经出手警戒,恐怕他们万一认出我是谁来,又生尘扰,所以这几日心神不定,要想离此他迁,偏偏既舍不得这一带湖光山色,又想不出这茫茫浊世之中,毕竟何处才是安乐之土?要想不迁,又恐四灵寨极恶穷凶,万一来此寻仇,贫僧虽然自作自受,这一带居民可能要受无辜殃及,举棋难定,无法遣怀,所以才拿根无钩渔竿,坐对清流,想想心事!”

  吕崇文闻言,剑眉双剔,说道:“悟非大师!你觉得这茫茫浊世之中,无处是安静乐土!我却认为这大千世界之中,无处不是安静乐土!俗语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何尝不可刻苦修为,使他‘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道浅则潜心修道,魔来则拔剑降魔!务尽力之能及,维护一切众生,使他们平安康乐,方不负好男儿的七尺雄躯和一身武学!若动不动就逃禅避世,自然弄得狐鼠恣肆,魑魅横行,把好好一片清平世界,因为无人维持正义,而弄得形如鬼域,这种独善其身的高蹈自洁行为,慢说是大师,就是我恩师与无忧师伯,我一样觉得他们不大对呢!”

  慕容刚虽然听他说得有理,但后来竟连无忧、静宁两位老人家,一齐批评起来,不由正色叱道:“文侄你有多大胆量,竟敢出言犯上?难道你不知道两位老人家此时若现江湖,天南双怪可能不敢出场,岂不为武林永留后患,管中窥豹,只见一斑,你以后再这样轻薄出语,口不择言,莫怪我要严责不贷!”

  吕崇文被数说得脸上一红,幸喜悟非大师的居处已到,哪里是什么寺院?只是一间茅屋,屋中连座佛像都无,仅在地上设有一个蒲团,几上也没有香炉、烛台之属,只用毛笔在墙上大大写了一个“佛”字!

  悟非大师从旁屋中搬了两张木椅,揖客就坐,自己却在蒲团之上,盘膝相陪,并向慕容刚笑道:“出家人以茅芦为寺,并无佛可拜,慕容施主要笑我么?”

  慕容刚肃容正色说道:“灵光一点,佛在心头!大师业已参透外物空花色相之禅,足见修持功力,可喜可贺!”

  悟非大师微微一笑,还未答言,忽与慕容刚、吕崇文三人同时色变,方向门外微一扭头,“飕”的一声,一支蛇头白羽箭业已穿门而入,钉在墙上那大“佛”字之中,不住摇摆!

  吕崇文不禁大怒,身形微动,飞出门口,因悟非大师这三间茅屋,是建在一片极为幽静的树林之内,只见西南方树枝轻摇,发箭之人,早已无踪无影!

  回到室中一看,悟非大师业已起下那根蛇头白羽箭,箭上缠着一卷细纸,纸上写着:

  “玉麟令主令孙法武香主立即归坛,如敢有违,三更问罪!”

  吕崇文看完,不觉向慕容刚皱眉问道:“慕容叔叔,我们在南雁荡山的幽谷之中,不是听见那‘毒心玉麟’傅君平,去往云南高黎贡山,参拜那两个老怪,求取什么天南三宝么?怎会又在这云梦泽中出现?”

  慕容刚道:“我们追踪玄龟羽士到了翠竹山庄以后,再加上这一路闲游,傅君平虽然远赴云南,他那功力脚程必快,算来也该回转,此事既然遇上,少不得要为悟非大师略效绵薄,并就便见识见识所谓天南三宝,究竟有多厉害?”

  悟非大师苦笑说道:“慕容施主盛情,贫僧极为心感,但我身为四灵寨玉麟堂下香主,括苍山摩云岭战败,照理原应回寨复命,然后再定去留,遽尔逃禅,未全始终,实有不合!故而今夜之事,二位不必插手,俟贫僧与傅君平了断四灵寨规以后,再自各算各账,否则贫僧此心难安,务恳成全到底是幸!”

  慕容刚点头答道:“大师节义分明,令人可敬!但傅君平心似豺狼,舍身喂虎,却大可不必!我叔侄且在暗中掠阵,总使大师有所交代,了此心愿就是!”

  悟非大师合掌称谢,亲自整顿素食,款待慕容刚叔侄。

  展眼之间,二鼓已过,慕容刚因“毒心玉麟”傅君平强行劫持“天香玉凤”严凝素,欲加凌辱逼娶之事,对他自然衔恨,吕崇文更是嫉恶如仇,早想杀之为快!叔侄二人,一样立意在傅君平与悟非大师事了之时,出头惩治这骄狂恶贼!

  那位悟非大师,却神色安详的换了一件干净僧衣,静坐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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