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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在场诸人,个个均有奇悲大难,你这白衣文士,多半是皇甫隐的朋友,理应共同悲戚,却有甚么高兴之事?还落得如此爽朗?

  反感方起,渊感又来!

  那白衣文士除了笑声,还有动作。

  一线白影,从他手中,自上向下,电闪飞出!

  原来他坐在石上,是想临潭钓鱼,如今,钓竿一甩,钓线一飞之下,立刻钓着了一条大鱼!

  这条鱼,不单够大,并且是条海洋中偶然或有渊潭中却绝对罕见的“美人鱼”!

  原来,楚飞香刚刚纵身入潭,水花一溅,纤腰上便被飞来钓线,绕下一匝,以致衣衫虽湿,娇躯却并未向潭下沉去!

  但楚飞香虽被鱼线钓住,东方曙却坠潭较早,又无人加以援手。

  他那伟岸雄躯,业已渐渐向潭底沉落,如今向潭中注目,只不过看得见一点正在继续下沉的模糊身影而已!

  傅家骏好容易才交结了东方曙、楚飞香这两位男女英侠,为了友情,他连百万家产,都愿意轻加舍弃。

  谁知兰盟初定,大难遂临,眼前局面的凶险复杂程度,已非人力所能挽救,却教他怎不伤心?

  两行热泪,顿时夺眶而出!

  怪……怪?……真怪!

  傅家骏泪眼模糊之下,看见一张脸儿,已变得右半颊白于左半颊,左半颊肥于右半颊的仁心冷面怪神医皇甫隐。

  业已回到他那镌有“水竹”二字的水竹庐的门口,在向自己招手!

  所谓“怪”,是傅家骏发觉皇甫隐的模样,虽然已被楚飞香一记耳光,揍成怪里怪气的样子。

  但他向自己招手时的神情之中,却绝没有含蕴半丝焦急,和半丝气恼!

  衡诸目前事实,傅家骏已觉奇怪?再衡诸皇甫隐一向的怪僻不近人情,傅家骏越发觉得怪之又怪?

  遂向水竹庐中赶去,想对皇甫隐问它一个青红皂白,以解满腹疑云!

  谁知才进水竹庐的柴扉,皇甫隐已斟了两杯酒儿,以其中一杯,向傅家骏笑吟吟的递过来。

  傅家骏不肯接杯,愕然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皇甫隐笑道:“我们是在月下饮酒,互相讨论医道,而订深交!彼此不是曾作约定,每次见面时,都要高吟‘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么?如今,既然有月当头,自然更须有杯在手。

  “来来来,杯中酒儿,包管不俗!傅老弟既是豪侠男儿,休作寻常俗态,擦擦你的英雄虎泪,由我敬一杯吧!”

  傅家骏接过杯来,见杯中酒儿,色如琥珀,醇香邑人,果是上乘妙品!遂扬眉问道:“这酒儿毒力如何?……”

  “毒力如何”四字,把皇甫隐问得一怔!

  他目光盯在傅家骏的脸上,皱眉苦笑叫道:“傅老弟,你怎么了?凭咱们俩的交情,我会敬你‘毒酒’?”

  傅家骏一剔双眉,冷冷接道:“若是入口穿肠的剧毒药酒,傅家骏慷慨倾杯,正好藉此解脱!

  “否则,纵是百年陈酿,我也无兴沾唇,因为我三妹星环玉女楚飞香,虽被白衣人用鱼线钓住。

  “但大哥天星圣手东方曙却奇毒在脏,重伤在身,人又已沉深潭,分明惨遭不测!我还喝得下酒?傅家骏不单有情、有义,我还有心肝呢?”

  这几句话儿,说得极重,等于又对仁心冷面怪神医皇甫隐的右颊之上,无形的掴了一记呢!

  说到后来,把杯中色如琥珀的浓香美酒,顺手泼在地上!

  皇甫隐大叫一声道:“可惜!可惜!傅老弟简直是暴殄天物,这是西域陈达三百年以上的葡萄佳酿,真所谓罕世难得的呢?……”

  傅家骏索性“当”的一声,摔碎酒杯,撩起自己所着袍角,骈掌便待划下!

  皇甫隐见状骇然,伸手一拦道:“傅老弟,你……你莫非要和我就此绝交,来个‘割袍断义’?”

  傅家骏向皇甫隐怒目相视地,咬牙答道:“不错,昔日订交,今朝绝义!傅家骏敬的是忠臣孝子,义夫节妇。

  “交的是英雄豪杰,血性男儿,我交你这空号‘仁心’,却只具一张‘冷面’的‘怪诞匹夫’则甚?……”

  “好一个‘冷面怪诞匹夫’,我皇甫隐一向骂人,今天却被骂得真是相当过瘾……哈哈……哈哈……”

  皇甫隐居然满面愉悚的“哈哈”大笑起来。……

  挨了臭骂,被掴了耳光,还“哈哈”大笑,连呼过瘾,这位仁心冷面怪神医,着实怪诞得相当可以!

  傅家骏简直七窍冒火的,嗔目厉声喝道:“皇甫隐,我都气得快要疯了!既想杀人,更想自杀!你……你……你……你这个怪诞匹夫,怎么还笑得出口?”

  他越是发怒,皇甫隐便越是神色从容,笑吟吟地,目注傅家骏道:“傅老弟‘有名之火’,冒冒无妨,你可别乱胃‘无名火’啊!

  “到底是为了何事?竟在与我久别重逢之下,不好好倾杯叙阔,反而,泼了我的西域葡萄佳酿,摔了我的和阗白玉夜光杯,并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傅家骏怒道:“你还有脸敢问?谁叫你害死了我的东方大哥?……”

  皇甫隐怪叫一声,接口道:“我害死了东方曙么?常言道:‘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害死了人,也要验验尸啊!”

  傅家骏又是一阵伤心,垂泪咬牙道:“东方大哥业已尸沉潭底……”

  皇甫隐仍是“呵呵”大笑地,接口轩眉说道:“双骏镖局的傅局主,是文武兼资,江湖通达的少年英雄,不是个粗胚大草包啊?

  “但今日尚未喝酒,说起话来怎已用词不当,似有醉意!你为甚么说你东方大哥尸沉潭底?不说他人沉潭底?”

  傅家骏的确不是草包粗胚,起初因关怀东方曙太过,难免有点“紧令智昏”。

  如今在皇甫隐神色从容的嬉皮笑脸之下,业已渐渐回过味来,霍的剑眉双挑,伸手抓住皇甫隐的肩头。

  他又改回客气的称呼叫道:“皇甫兄,你是说我东方大哥未死,他……他……他的人还有救?”

  皇甫隐摇手笑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你还是叫我怪诞匹夫,听起来反而似乎味道十足,并来得亲切一点……”

  傅家骏方自窘得俊脸一红。

  皇甫隐又复笑道:“你的东方大哥,如今人虽未死,但究竟还有没有救?答案却只在潭底。

  “机会十分渺茫,是否神道昭昭,吉人天相,就看那轮当空皓月,能有多大本领的了?”

  傅家骏急道:“什么是潭底机会?当空皓月何指?灵猿小黑被谁吊起?那用鱼线钓住我的楚飞香三妹的白衣文士,又是何人?你都快对我说个明白好么?否则,真会把我活活憋死的!”

  皇甫隐笑道:“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常言道‘酒逢知己干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往日,你是我知己酒友,今日却和我话不投机……”

  傅家骏已知其意,赶紧接口说道:“拿酒来,拿酒来,我陪你喝!西域葡萄酿被泼掉一杯,我赔还你一桶中国猴儿酒,但和阗美玉夜光杯却恐难得,只好……”

  话犹未了,目光又是一亮,看见皇甫隐取只雪白玉杯,斟酒递向自己,那杯儿的玉质之佳,竟是生平仅见。

  他不禁愕然问道:“这只杯儿,又是上等和阗美玉所制的啊!这种难得之物,你往哪里弄来这许多?……”

  皇甫隐不等他往下再讲,便接口笑道:“刚才我看你那副气冲冲的凶神恶煞样儿,生怕我的心爱宝贝,受了无妄之灾。

  “所以才弄只‘料货’,挡上一阵,果然惨遭劫数!这只才是真正能发夜光的上等和阗玉呢!”

  傅家骏饮了一口,果觉杯中酒味绝美,苦笑一声说道:“酒也开始喝了,人也被你作弄够了。

  “有屁就赶快放吧!再若装腔作势?你这水竹庐中,便会多上一地‘和阗碎玉’的了……”

  说至此处,那只擎杯左手,业已高高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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